同是天涯淪落人 同是天涯淪落人(1 / 2)

玉郎琅桓 不貳圖 7038 字 10個月前

此後的兩日張伯父每天都會吩咐人給我送來些東西,並交代來人說讓我安心在府上住下,我知他是真心留我,盛情難卻,便留下了。加上這些日子以來,耀文兄與我同吃同住,同出同入,兩人交情日漸加好。閒來無事他便攜我到「崇文閣」博覽群書,所以我在張府住得尚算安心。

這日,我與耀文兄同坐馬車去學堂。馬車我雖坐過,但白馬青帳、四壁包裹錦緞的馬車卻是頭一次坐。

開心之餘,我挑起車簾觀望路邊的景色。路人或驚訝、或羨慕、或退避一旁,因為他們都知道這是張員外府上的人出門。

馬車走過一條大街拐彎時,迎麵走來一個小女娃,我尚未看清他的容貌,她離馬車已經不足數尺。我心裡暗歎不妙,對著車夫大叔喊:“快停車,拉韁繩!”

——籲!

隨著馬兒一聲長長的嘶叫聲,在離她近在咫尺的地方總算停了下來。她亦隨著馬車的衝擊了,往後倒退,重重的摔在地上。

車夫大叔趕緊跳下車,查看她傷勢如何,“小姑娘,快醒醒小姑娘。”

我與耀文兄也雙雙下了馬車,卻在我看清她容貌的一瞬間大驚。“妞兒!”我幾乎的脫口而出道:“她不是因該在三天前就跟著周大生和謝氏出城去了嗎,怎麼這會兒人會出現才杭州城。”

張耀文問:“妞兒,她就是你提到過的那個周大生和謝氏的女兒?”

我重重的點頭,卻在同一時刻坐實了我心裡的想法。我道:“不行,看樣子準是那幫人賊心不死,怕是要斬草除根,張府我是不能呆,我這就走,馬上走。”

張耀文拉住語無倫次的我,道:“當初不是跟沒事人一樣嗎,這會兒知道怕了。”

我甩開他的手,不理會他的冷嘲熱諷,道:“當初是不能不救,不得已而為之,如今我離開亦是不想連累你。”

“連累?”他仿佛聽到一個笑話仰天大笑,半響才收住道:“我若真怕被你連累就不會帶你去我府上了。玉郎,事到如今我不怕告訴你一句,已我爹在杭州的勢力不會連這點小事都擺不平。”說著臉上浮現一抹驕傲到自負的淺笑。

“大少爺,玉郎公子,這位姑娘她……”

我和耀文兄轉頭去看妞兒,隻見她衣襟爛縷、蓬頭垢麵、雙眸緊閉。猛掐了幾下人中,依舊不見醒。

我道:“還沒撞到呢,會這樣嚴重。”

張耀文吩咐道:“先送妞兒回去,再給她請個大夫瞧瞧。”又拉起我道:“走吧,彆誤了時辰,不然夫子又要訓人了。”

見他遇事鎮靜,做如此安排我是放心的。遂問:“誰不知張員外財大,連他家少爺也氣粗,耀文兄豈會怕夫子?”

他道:“天地君親師,我連我爹都不怕,就怕夫子。走吧,再晚就要挨手心了。”

……&……

晚間,下了學,我讓耀文兄陪我去看妞兒,她已經梳洗完畢換了身乾淨的衣服躺在床上。但是雙眼依舊緊閉,麵容扭曲,手死死的抓住被角。

我問看顧的丫鬟道:“大夫怎麼說?”

她道:“回大少爺、玉郎公子的話,大夫說這位姑娘先是幾天沒吃東西,連夜奔波勞累所致,後又受了驚嚇,才昏迷不醒,隻要好生調理不出十天方可痊愈。”

張耀文點點頭,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爹……娘……”幾聲夢囈的呼喚,聽到我耳裡卻像針紮一樣疼。忙抓住她的手道:“沒事了,沒事了……都過去了。”

妞兒嗚咽了幾聲安靜下來,緩緩睜開雙眼對上我的,問:“是玉郎哥哥嗎?”她的眼神有些渙散,看上去楚楚可憐。

我依聲應予,一旁的張耀文問:“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出現在杭州城,你的爹娘呢?”

一提到爹娘二字,妞兒的小臉立即沉下來,淚水在眼眶裡打著轉。我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這位是張員外府上的大公子張耀文,他是我的同窗好友,你有什麼苦楚儘管說便是,耀文兄絕對是信得過的人。”

她抽泣了一會,緩緩道:“那天我和爹娘本是坐馬車離開,因為不敢張揚我們走的是小路,可是沒走多遠,爹就吐血不止。當時天已快黑,附近又沒有人家,無奈之下隻好尋了處破廟落腳。娘讓我照顧爹爹她去請大夫,誰知剛一出門就遇到白天那夥人,情急之下爹把我藏到佛像背後,才躲過一劫。”

我問:“就你一個人回來,那你爹娘他……”

“沒有爹娘了,妞兒從今以後便再也沒有爹娘了。”她無力的伏在我肩頭哭泣。

我撫著她的後背安慰她,卻正好看見耀文兄將雙手緊握,咬牙切齒道:“這幫為虎作倀的家夥,定不得好死。”

妞兒哭了好半天,直到我半邊肩膀的衣襟被淚水打濕方才止住,道:“爹說玉郎哥哥是好人,如果我能逃過一劫便想辦法回來找你。”說罷從懷裡掏出幾枚染血的碎銀子。

我怔怔著那幾枚碎銀子,心裡卻五味雜陳,半晌說不出話來。心下一沉,握住妞兒的胳膊問:“妞兒,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你爹娘都出了事,是不是被那幫人滅口了。”

張耀文從身後拔開我的手,道:“玉郎,你先冷靜點。妞兒已經這個樣子了,你讓她樁樁件件的說,樁件件的回憶豈不是又讓她痛一回。”

“這銀子是那日我讓周大生他們一家離開時給的,我原以為隻要她們離開了杭州,不在那幫賊人的勢力範圍之內找不到他們便不會有事。原來這一切隻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我做的一切都白忙活了不說,還很有可能逼得那幫人將他一家滅口。”我喃喃道:“昨日還是鮮活的生命,今日便命喪黃泉,死得竟是這樣的不明不白。”

妞兒道:“其實爹娘隻是被他們抓走,有沒有被滅口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才急著跑回來找玉郎哥哥想辦法。誰知道房東大嬸說你走了,我便到處找,你直到今天早晨在街上看見你。”

“所以你才不顧一切的衝上來,害自己差點撞上馬車?”

她點點頭。

張耀文道:“既然你的父母隻是被抓走,說明還有生還的可能,我們當務之急是查明他們的下落,才好救人啊。”

她亦點點頭,一把抹淨臉上的淚痕道:“妞兒原來隻知道玉郎哥哥是好人,現在發現張公子也是好人,這個世上還是好人多壞人少的。若張公子能幫妞兒找回爹娘,妞兒就是做牛做馬、為奴為婢也定報答張公子的大恩大德。”

張耀文卻麵露難色,道:“先彆謝這麼快,其實這事兒我也沒把握。若隻是尋人,派幾個家丁就可以了,隻怕你爹娘真在知府的人的手中,就棘手了。”

我正想說這事兒是不是可以跟張伯父商量了再行動,隻見管家從外麵進來,說老爺已經回府在書房請大少爺過去。

張耀文留下句話給管家道:“這位姑娘是我在路上遇到的一個朋友,來府上小住,你去安排吧。”又看了我和妞兒一眼遂走了。

……&……

一連三日,我如往常一樣住在張府,時不時的去看看妞兒傷勢如何。但事情沒有結果,我心裡始終如懸著塊石頭。

用過晚膳,我便上了「崇文閣」三樓上一邊看書一邊等耀文兄回來。雖說府上耀文兄帶我走過幾次,張府上下都認識我,張員外待我亦是親厚,但到底是人家家裡的地方,我不便走動。

煩惱如絲,千頭萬緒。我隨手從書架上取了本書,坐地上翻了起來。當我讀到“苛政猛於虎也。①”這一句時,心裡某根敏感的神經被突然挑起。

“玉郎又在看書?”耀文兄嘴角勾起一絲玩味的神情。

“「崇文閣」藏儘天下書,玉郎何其有幸,就近水樓台先得月了。”我道,卻驟然發現他眼底的氤氳之氣。遂問:“事情進展如何?”

他歎了口氣,撿了個乾淨的地兒坐下道:“這件事我爹已經著人去查了。”

“那結果如何?

“不好。”他道:“周大生本來就摔折了腿,又受了內傷還受顛沛之苦,吐血不止沒多久便去了。還有謝氏,謝氏被那幫人抓走後就被那幫畜生侮辱了,羞憤之下撞牆死了。聽回來的人報,謝氏臨死的時候,鮮血浸紅了半張臉,他夫妻二人的死像皆是及其淒慘。”

我心裡一驚:“死了,都死了,那妞兒不是也跟我一樣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為什麼,什麼上天要這麼殘忍。我和妞兒這樣的人,此生都已卑微如塵埃,為什麼老天爺如此吝嗇,萬不肯分給妞兒一絲恩寵。”

“玉郎,你彆這樣。”耀文兄拍著我的肩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還是想這事兒怎麼和妞兒說吧。她不像你,你至少還有個阿婆建在,就算暫時見不著了也知道對方過的好好的,她一個小女娃無父無母是斷難苟活於世上的。”

我不禁從嘴裡衝出一句話:“當真是苛政猛於虎麼。我本以為知府大人為官清廉,是個為民請命的好官,卻不想暗地裡卻包庇手下做出如此草芥人命的勾當。由小及大,天下間的郡縣哪有百姓的容身之地?當真是天下烏鴉一般黑麼。”

他道:“天下事不是你我可以下定論的,你又何需負氣,還是想想眼下該如何吧!”

我收拾好心情,將這件事告訴妞兒。妞兒還未聽完,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啪嗒啪嗒往下掉。

“爹……娘……”妞兒哭得聲嘶力竭。

我想安慰她,已是徒勞,連我自己都為自己身世感傷還談什麼安慰彆人。我能理解她突然間失去雙親,從此孤苦無依的那種痛。或許還不止是痛,還有對未來生活的迷惘,畢竟一個年僅六歲大的小女娃,她除了哭還害能做什麼。此生就一次,就讓我們抱頭哭完吧!

不知什麼時候,張姿走了進來,看看我又看看妞兒道:“男子漢大丈夫還哭,羞不羞你?”

我抹乾淨眼淚道:“我心情不好,你若是要笑話我就儘管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