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我爹管弦因中榜眼被先帝任命為杭州知府,那時候,我們一家子的生活彆提有多幸福美滿。
我爹有個和他同榜出生的好友叫義敏,此人的名字相信你們都聽過,他就是現任的杭州知府張義敏。此人麵慈,心卻如蛇蠍般狠毒,早些年他曾嫉妒我爹的才學和名位,可我爹不以為然,還拿他當兄弟。
直到有一天……管才說著,陷入了痛苦的回憶中。
我爹奉命押送一批珠寶古玩進京,說是給吏部尚書童大人以備賀壽之用。童大人名叫童振,乃是當今聖上的寵妃麗妃娘娘的父親,如今的當朝宰輔。我爹不敢怠慢,立刻著人去辦理此事,可誰知道,那批珠寶古玩在運到半路的時候遭了強盜,被人給劫走了。
消息傳到京城,童大人大怒,下令嚴查,可是查來查去查了三個多月,連劫匪的影子也沒找到。就在這時,張義敏卻以二榜同進士的身份站出來指正我爹和劫匪勾結,沒貪了那批珠寶古玩。童大人知道後,以“勾結賊匪,欺瞞朝廷命官,不事朝廷”的罪名將我爹關進了天牢。他們對我爹嚴刑拷打,硬逼我爹認罪。
我娘知道後在家急得不得了,到處塞銀子走關係,希望能救我爹出來。可誰知我們的父母官,知府張義敏張大人卻一口咬定說是我爹不放,說我爹若是沒有沒貪那批珠寶古玩那來的銀子走關係。
“結果就在那一年的秋天,我爹被判斬立決,其家常如數充公。家產?”管才發出一聲冷笑道:“我娘早就將家產變賣換成銀子給了那幫吃人不吐骨頭的狗官了。”
我問:“那你娘呢,你家裡應該還有其他人吧,何至於你要在義莊以幫助人家看管屍首為生?”
提及家人,他眼中閃過一絲悲涼的神色,雖隻有一瞬,卻被我敏銳的捕捉到。他道:“就在我爹行刑的那天,我娘將我托付給奶娘,自己在房中上吊自儘了。”
“自儘?那你奶娘呢,怎麼就你一個人。”
“死了!奶娘在我十二歲那年不幸感染了瘟疫,上吐下瀉,沒多久就去世了。”話到這裡管才竟然蹲在地上哭了起來。他道:“也是在那年我找到這間義莊,是義莊的宋宗可憐我,幫我把奶娘安葬了,還了收留我。”
我扭頭四處看看,義莊附近並沒有其他活著的人,我問:“那宋宗呢,怎麼沒看見他人?”
管才痛極反笑道:“死了,都死了,連宋宗也死了。隻有我,隻有我管才還沒死。”
我一聲歎息道:“原來如此,難怪你將生死看得如此透徹。隻是你既知你父母亦是被張義敏所害,你為何不去報官。”
“因為他就是官,我們奈何不了他,所以隻好在夾縫中生存,苟且偷生。”歡寧將懷中的銀子交給管才,道:“給我兩口棺材和一些香燭元寶,再勞煩請幾個人將我爹娘的遺體抬出去。”
……&……
憐子心中苦,離兒腹內酸,從此便是天人永隔了。
我跟著歡寧走在棺木後麵,一路無言,惟有漫天飛舞的紙錢像白得雪,暫時覆蓋黑暗的塵世。
歡寧很想給她的父母買塊風水寶地合葬,奈何身上銀兩有限。張員外讓她熱孝以後才準進府,也就是說在守孝的三年裡,她隻能靠賣身的五十兩銀子過活,還要減去今日葬父葬母的開支。
漸漸的,竹林裡堆起兩座墳包,旁邊掛起了白色帷幔,墳頭上分彆立著一塊木牌,一書“先考周大生之墓”,一書“先母周門謝氏之墓”。
“爹、娘,你們一路走好。女兒再也不能侍奉跟前,以儘孝道了。”歡寧帶著哭腔道:“是女兒無能,連二老的身後事也不能好生辦理。”
此時,管才從竹林後麵冒了出來,其實我知道他一直就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
管才走進歡寧身邊,直截了當的問:“你若心中有恨,可曾想過報仇?”
歡寧盯著他的眸子審視了半響,慎重的點了點頭。
我冷眼看著,今天的歡寧沒有眼淚,她也終於懂得了眼淚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隻在父母的墳墓前磕了三個響頭,一臉決絕的道:“隻要賊人一日不除,我心中一刻也不得安寧,若是有朝一日老天爺顯靈,我發誓一定用張義敏他手下的狗頭,祭奠我爹娘的在天之靈。
“好,有誌氣,頗有女中豪傑之風。”管才道:“你是不是為了報仇,可以不計較代價,不計較後果?”
“是!”
管才道:“既然如此你去給知府當小妾吧,吹點枕頭風,不就一下子把害死你爹娘的那幫人乾掉了。”
“你這是什麼餿主意,張義敏老得一把年紀,他兒子都可以娶媳婦了,可是人家歡寧才多大,你這分明是逼良為娼,拐帶良家婦女。”
“我問的是歡寧,你是什麼身份,插的什麼嘴?”
“我……我……”
“我不出來了吧,你那麼不希望歡寧去給知府當小妾,難不成你是對她有意思了?”
聞言,我差點沒從臉紅到脖子。我道:“我隻拿歡寧當妹妹,從沒對她動過彆的念頭。”
“喔!”
沉默半響,歡寧道:“我已經孑然一身,再無牽掛,隻是張員外和張家少爺對我有恩,仇固然要報,恩也要報,你可有法子。”
“辦法是有,可惜太冒險,一個弄不好就會死無葬身之地,所以這個辦法是我想用卻一直不敢用的。”
“是什麼辦法,說來聽聽。”歡寧問。
“告禦狀!”
“告禦狀?”
我道:“告禦狀這法子我雖想過,可是真正要做的時候難免心中忐忑。告禦狀這事兒非同小可,要上京麵聖,皇帝久居深宮那是我等平民百姓說見就能見的。就算等到皇帝出巡,也是前呼後擁,根本進不了身說不上話,若是不小心驚動了聖駕,是要拖下去問斬的。”
歡寧拽著我的胳膊,道:“玉郎哥哥?”我知道其實她心底很害怕。
管才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危險是有的,但你們放心,我不會不仁不義拉任何一個人去白白送死。”管才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打開裡麵竟是一本小冊子。他將小冊子交到我手中道:“你們先看看這個吧。”
我接過,隻見裡麵密密麻麻寫著許多名字和數字,旁邊有朱砂批注,總之我看不懂。我問:“這是什麼?”
“罪證!”管才道:“你們可知道為何張義敏可以穩坐杭州知府數十載屹立不倒,將做過的惡行和惡事掩飾得滴水不漏,在外口碑極好,致使全杭州城乃至全國都認為他是一個為民請命的好官。”
“為何?和這本小冊子又有什麼關係?”
“都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杭州自古以來就是文人騷客的聚集之地,地屬繁華,而杭州知府主一方之事,是個肥缺。張義敏在誣陷我爹與劫匪勾結之前就與童振關係匪淺,他早有取我爹而代之之心。”管才道:“說到兩麵三刀、陽奉陰違,張義敏當之無愧。他為了巴結童振不惜把妹妹嫁給他做妾,又暗中勾結了不少朝廷要員,每年送出去的銀子是他俸祿的十倍。這一筆筆還不都是從老百姓手上盤剝而來。然而此人不僅如此,還陰狠毒辣,對外總是一副悲天憫人,為民做主之態,私下也養了不少好手將知情人統統滅了口,可謂是將「偽君子」三個字發揮到了極致。”
我問:“既然張義敏如此狡詐,知情人又都被滅了口,你是如何得知?”
管才道:“世上那有不透風的牆。就算知情人被滅了口,可他們還有家人,有些事問問他們的家人也能清楚一二。即使是滅口也是該滅的滅,該留的留,不然整個杭州城不就沒人了麼。”
我微微點頭,聽管才繼續道:“我這些年躲在義莊避世不出苟且偷生,就是在暗中收集張義敏的犯罪證據。他這些年做過的那些欺上瞞下草芥人命的事,這本小冊子裡樁樁件件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既然如此,那你打算怎麼做?”
管才道:“算命的說我命短福薄,此生顛沛流離,而我在心灰意冷之後本可自我了斷,可是仇恨卻一直支撐我活了下來,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大仇得報,以慰我父母的在天之靈。可是我知道要報仇哪有那麼容易,我根本鬥不過他。所以我在等,等一個聰明睿智有膽識有氣魄且和我有一樣仇恨的人出現,助我一臂之力。”
“你說的那個可以助你一臂之力的人不會就是指我們把?”
“確切的說,不是你們,而是你。”管才伸手指著我說。
“我?”我詫異!
“不錯,就是你,不然你以為我大老遠的跟來為的是什麼。”
我道:“玉郎此行一是儘朋友之誼,二來玉郎也是自幼失去雙親,見歡寧同為天涯淪落人,心有不忍便陪她走這一趟,不知哪裡被管才兄瞧上了?”
“氣勢,或許還有彆的。還記得你昨天你們到義莊的時候嗎,我從棺材你出來告訴你我叫棺材仔,你不懼、不畏的問我是不是真的叫棺材仔。你熱心,連鄰居家死了人都願意陪遺孤走一趟,換了彆人早就避由不及。還有你在他夫婦二人麵前說那番話的時候,我總覺得在你身上有一股非同尋常之氣。是什麼我具體也說不上來,就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是我這麼多年來從未遇到過的。所以機緣巧合下,我決定選你做我的合作夥伴。”
我驟然想起在張府上時,耀文兄也說過類似的話。他說我不是凡人,很可能出生非富即貴,說我身上有股天潢貴胄之氣。那麼,我的身世?我父母是誰?他們因何而死?這個阿婆好像從來沒提過。
手下意識的向脖子探去,我的玉,它或許可以給我答案。可是我的玉不見了,它被我遺忘在了張府。算了,一切隻能等見了阿婆在問清楚。
我上前一步,來到管才麵前,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問:“說吧,你到底要我替你做什麼。”
“張義敏苦心經營多年,與朝廷眾多勢力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若不能一舉成擒,它日反撲起來你我便是連葬身之地都沒有。你最好回去考慮清楚,若是答應了,三日後到城西的義莊來找我,咱們再從長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