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郎公子,您的藥來了。”侍墨端著藥碗走了進來。
“有勞侍墨姐姐。”
“趁熱把這藥喝了吧,太醫說再服三日即可痊愈。”
“多謝!”我端起藥碗一飲而儘。
自打那日皇帝問過我話以後,一連幾日再沒見著他的麵。猜想他應該是調查張義敏的事兒去了,之後我就被來福公公派來的人安置到了北苑附近的一個小院落。
聽說住在北苑裡麵的都人是前朝無所出的低等宮嬪和被廢綽的嬪妃,她們這些人,皇上不過問便沒人過問她們的死活,自然也就門庭冷落了,連帶著我住的地方也冷冷清清。除了屋頂上空偶爾有燕子和麻雀飛過以外,我能見著的活物便隻有侍書和侍墨兩位姐姐。
雖靠近冷宮,但這樣的日子平靜而安寧,跟我和阿婆住在沙河鎮的時候很像。平靜中,我的風寒不僅以驚人速度恢複著,身上還長出了好幾斤肉,連皮膚都養白了不少。平靜中,也有著我對管才、歡寧的擔心和對阿婆的牽掛。
提及管才,我總想起那日他被帶走的情形,便向侍書和侍墨兩位姐姐道:“我有個朋友叫管才,他因攔聖駕被九門提督吳大人帶走了,生死未卜,不知兩位姐姐可否幫玉郎一個忙,打聽打聽他的下落。”
侍墨道:“按照宮裡的規矩,做奴才的是不許打聽事的,所以奴婢也不清楚。”
侍書道:“奴婢聽說吳大人掌管京城治安,對犯案之人處罰甚嚴。大抵被吳大人帶走的人犯,若是沒被問斬,定被關在天牢受折磨。”
“問斬?在天牢受折磨?”我的心不由針紮了一下,一點一點沉到了穀底。
侍書姐姐道:“玉郎公子,您來以後就一直呆在這屋裡,奴婢見今日天色不錯,要不出去走走,興許能碰碰運氣。”
“也好!”我想呆在這裡窮擔心也是徒勞,索性出去走走,沒準能遇到皇上跟他求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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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苑巍峨而樓高,劍閣崢嶸而崔嵬,金碧輝煌的宮牆和赤紅肅穆的宮雖然擋住了部分視線,但絲毫不妨礙我對內宮裡是怎樣一片風景的遐想。走在青磚鋪路,花石為階的皇宮,我覺得自己仿佛置身於人間天堂一般。
侍墨笑道:“這兒是北苑,皇宮的旮角處,如果這也算人間天堂,那進了內宮豈不是到了玉皇大帝的淩霄殿。”
我思索片刻道:“玉皇大帝的淩霄殿是什麼樣子咱們誰也沒見過,可我覺著皇上就是人間的玉皇大帝。”
“此話怎講?”
“你們想啊,皇上他除了刮風下雨,驚雷閃電,水漲山崩這些事做不了主以外,那樣比玉皇大帝差了。”
“何人如此大膽,敢在背後議論朕躬!”正聊到興頭上,一個無比威嚴的聲音響起,隱約還夾雜著一絲薄怒。
侍書和侍墨兩位姐姐趕緊向來人跪下行禮:“奴婢叩見皇上。”
“皇上?”我大驚,暗自腹誹道:看來阿婆教的一點沒錯,人不能在背後議論人,說人人到,說鬼鬼就來了。
明璋繞過侍書和侍墨直徑走到我跟前問:“朕剛才聽到什麼玉皇大帝,什麼刮風下雨的,你們在說什麼呢,嘀嘀咕咕的?”
“草民叩見皇上。”
“行了,起來跟朕說清楚。”他將雙手抄在胸前,帶著一絲玩味的神情看著我。
“我……”我知道我著了涼,損了嗓子尚未恢複完全,說話聲音難聽,都是侍書和侍墨幾乎寸步不離的照看著我,常陪我說話解悶。所以這些日子以來除了出於禮節和客套我幾乎不需要說話,驟然見了皇上便更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了。
“怎麼,你嗓子還未痊愈?”
“已經大好。”
“嗯。”他這聲嗯雖然隻有一個字,卻讓侍書和侍墨如獲大赦。
他道:“關於張義敏哪件案子朕已經著人去查了,若情況屬實,你便是為朝廷蹙惡除奸,實屬大功一件啊。”
“草民不在乎邀功,隻想鬥膽問一句,皇上查得如何了?”
“杭州知府張義敏欺上瞞下,貪贓枉法,草芥人命,早已是犯案累累。十幾年家來之所以能屹立不倒,一來朝中有人撐腰,二來杭州百姓都畏於他的權威,知情的要麼被滅了口要麼就不敢上報,這三來嘛,天高皇帝遠的,是朕失察了。”
“皇上聖明!”我道:“草民現在敢把剛才那句話告訴您了。”
“是什麼?”他附耳過來,示意我悄悄的告訴他。
“草民說啊,皇上您除了刮風下雨,驚雷閃電,水漲山崩這些事做不了主以外,那樣比玉皇大帝差了。”
“哈!哈!哈!”聞言,明璋大笑,撫著我的頭道:“朕自登基以來,拍朕馬屁的人固然不少,但都是把朕比作堯舜禹湯一類,敢把朕與玉帝做比的,你算頭一遭。”
“那玉郎有說錯嗎?”我揚起頭問。
“好你個玉郎,你今個兒博朕一笑,朕也特許你件事。”他道:“朕已經派人去杭州捉拿張義敏,著三司會審①。到時候你去做人證指正他,順帶也替你的朋友和全杭州百姓出口惡氣。”
“謝皇上!”我想起還關押在天牢中的管才,這事兒隻要皇帝肯做主,隻消一句話他就可以放出來。便道:“草民覺著自己年紀太小,若出堂作證,證詞恐怕不足以讓人信服,所以草民想向皇上舉薦一個人。”
“哦,是何許人也,你且說來聽聽。”
“他便是和草民一同上京來的管才,今年已有十六,草民想若是由他出堂作證或許更具說服力。一來那本小冊子是他苦心收集的,想必他已對張義敏的罪行了如指掌;二來管才是前任杭州知府管弦的獨生子,由他出麵作證的話可見皇上聖明,肯為他父親平反昭雪。”
“來福,傳旨管才。”
“是,奴才遵旨。”
“慢著,來福公公。”我拉住他道:“草民還有一事想求皇上。”
“準奏。”
我詫異的看著他道:“皇上,草民還沒說要討什麼恩典您怎麼就答應了,萬一……”
他笑著看我,道:“也說不上為什麼,朕覺著每次見著你就覺得高興,索性分些恩典讓你也跟著高興高興,再者你一個小屁孩能更朕討什麼東西。”
我聞言羞得臉紅,拉著他的袍角問:“皇上怎知草民是小屁孩,難道您看過?”
明璋愣了一會,繼而大笑道:“朕又不是你爹,自然是沒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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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興七年八月,皇帝下令削去張義敏一切職務,沒收官印,剝去官服,即刻押解進京。消息一經傳出,朝野上下一片嘩然,不少官員紛紛上書為張義敏請命。
他們有的說,士可殺不可辱,上命人剝了張義敏的衣服押解進京,此等侮辱讓張大人日後如何做人。有的說,張義敏為官多年,主一方事一直奉公守法,臣等隨上往杭州時從未聽過雞鳴狗盜之事,何況爾爾。跟有甚者說,上不應該聽信黃口小兒之言,錯辦了朝廷命官。
“真是豈有此理。”明璋將群臣所上的奏折往地上一扔,怒道:“朕不過是要辦一個小小的知府,就這麼多人替他求情,官官相衛,官官相衛啊!”
內閣大學士高參道:“來告禦狀的玉郎公子年紀尚不足十歲,就憑他小小年紀,不遠千裡隻身進京,攔駕喊冤這一點,著實讓人稱奇。”
“高卿家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臣以為,玉郎公子無父無母,更無家世背景。且不問指正張大人的這些證據他是如何得來,就他的那份膽識讓人不得不懷疑。”
“說下去。”明璋丟給他一個眼神,顯然不滿意高參如牙膏一樣,擠一點、說一點。
“發生在玉郎公子身上的事,讓人不得不懷疑是有人蓄意謀害,誣陷朝廷命官。”
——啪!的一聲,明璋一手擊在禦案上。
“誣陷?即是要誣陷,為何不是誣陷彆人,而是他張義敏。”明璋道:“看樣子是朕的仁義縱容了這幫貪官汙吏。來人啊!”
“奴才在。”
明璋似乎想起了什麼道:“來福,玉郎是不是給朕推薦了個人,叫……叫什麼來著?”
“回皇上,是位叫管才的少年,聽說人這會兒還被九門提督吳大人關在天牢裡。”
“傳旨吳德建放人,再告訴刑部,管才是很重要的證人,讓其協助調查。”
“奴才領旨。”
……&……
隨著時光漸漸過去,我離開杭州竟兩個月有餘。也不知阿婆好不好,會不會因擔心我急的團團轉,還有歡寧,留他一個小女娃在義莊也不知到了晚上會不會害怕。值得安慰的是,我沒想到皇上答應放管才出來答應的這麼容易,開始還以為要費一番唇舌呢。如此一來,我覺著天也藍了,雲也白了,水也清了,心情鬆快了,連屋頂上的麻雀的叫聲也不煩人了。
這日陽光明媚,我在院中曬著太陽,心情也好了幾分。忽聽外麵有敲門的聲音:“玉郎公子,奴才給你帶來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