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惹霜林醉,總是離人淚。
崔平一出杭州便搭上往京城的大船,水上漂泊十幾天後,終於到達了京城外的碼頭。然而當她進入城時,處死張義敏的皇榜已經貼滿了京城的每條大街小巷。如此一來,不但說明玉郎不僅順利的到達了京城,見著了皇上,把禦狀給告了下來,還讓皇上信了他,法辦了張義敏。
此時正巧一隊人馬徐徐而來,步履穩健,看陣仗應該是朝廷裡的人。擦肩而過時,崔平見囚車裡關押著的人竟是張義敏和方宏,而他們去的地方正好是刑場。
人群裡早有圍觀百姓迫不及待的等著看砍頭,不能擠到前排的也用臭雞蛋、爛菜葉為他們送行。崔平亦跟著人群來到刑場,直到見張義敏和方宏人頭落地方才離去。
離開刑場後,崔平沒有找客棧下榻,而是來到了城西,根據記憶中的路線進了一條巷子,停在一座她久未涉足的院門前。
崔平在宮裡呆了大半輩子,深知皇宮內院的可怕。玉郎如今住在宮裡,就算皇上沒認出他,可還有其他的太監姑姑娘娘們。這件事若是被某個有心人知道了泄露了出去,這其中隻要有個萬一,玉郎的處境還真是禍福難料啊。若想與玉郎相見,能幫上忙的應該就隻有這大宅子的主人。
朱紅大門,九尺高牆。這裡雖是內監在宮外置辦的房產,但地處城西,正好與城東大臣親貴們的府邸交相輝映,可見住在這裡的人多得皇帝的寵幸。
叩擊門環,發出幾聲悶哼,如一頭沉睡的獅子。少頃,從裡麵出來一個看門的小廝,他張口就問:“找誰啊?”
“來福公公。”
小廝站門口打量了崔平半天,不說在不在也不理會她。
崔平從袖子裡掏出一錠銀子道:“勞小哥跑一趟,告訴來福公公就說我崔平回來了,有要事相商。”
看門的小廝摸不清來人的身份,但來人一出手便是十兩銀子,開口要見的又是皇上跟前的禦前總管太監,不敢怠慢,急急的便去了。
崔平一直在簷下等到入夜時分,一頂青帳小轎方到。挑開轎簾,從裡麵走出來一位身著紅色五福紋長衫的太監,年紀與崔平相仿,十指要保養得好些。他就是明璋跟前的從三品禦前總管太監——李來福。
“來福公公好。”
“你是?”
“公公現在皇上跟前當差,伺候的都是宮裡的貴主娘娘們,難怪不認得我崔平。”
“崔平?”來福拍著腦門道:“你切瞧瞧灑家這記性,才過多久的事就不記得了,這不就是當年林太妃宮裡的行走宮人平姑姑嘛。”
“既然來福公公記得我,那崔平也不拐彎抹角。崔平此行有件要事與公公相商,不知公公可有方便說話的地兒?”
“平姑姑,請吧。”來福引她進屋,丟了個眼色,讓屋裡多餘的人都下去。
“謝公公。”
“自打你離宮,一去數年音訊全無,怎麼突然就回來了。”
“說到這檔子事兒,我得向公公聽個人。”崔平道:“近日上京告禦狀的人中可有一個名喚玉郎的孩子?”
李來福押了口茶,不緊不慢的道:“有啊,前不久還有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來鬨了一場。一個被九門提督吳大人打入天牢,另一個運氣好些,得皇上垂憐,被安排到北苑住著。”
聞言,崔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抓著來福的手問:“那……那個被打入天牢的是?”
“好像是叫做管才的,已經被放出來。怎麼,平姑姑與他二位有淵源?”
崔平緩了緩神道:“名喚玉郎的孩子是我家孫子。那孩子年幼,不懂規矩,前些日子跟著一個叫管才的上京城告禦狀去了。公公成天在皇上跟前伺候,若是見著了那孩子,煩請多加扶照。叮囑一句:宮中不比彆處,讓他彆在宮裡亂跑闖禍,事情若是辦完了,就趕緊回,阿婆在家等著他。”
來福看著她道:“玉郎是你家孫子,真是出人意料啊,有膽識,有氣魄!難怪連皇上見了也喜歡的緊。”
“皇上?皇上就沒有為難他?”
“沒有,皇上不僅沒有為難他,還對他極好,就跟自己家的孩子一個樣。”
崔平以為來福此言隻是在寬慰她,便道:“公公此話莫不是拿我尋開心。”
“哪能,哪能。你我曾同在宮裡當差,可是相識多年的情分,咱不看僧麵還看佛麵,隻要有我李來福在的一天,玉郎在宮裡就出不了事兒,。”來福繼續品茶笑道:“說道玉郎,還真是個奇人,小小年紀居然能四兩撥千斤。若是真入了宮,身居高位指日可待。”
“公公說笑吧,崔平就玉郎這麼一個孫子,那能為了貪圖富貴讓他走上這麼一條路。”
“那是,那是。”
得知玉郎平安平安無事的消息,崔平的心裡大石總算放下了一半。她道:“我還有位名喚崔安妹妹的也在宮裡當差,想來我們姐妹也數年未見,不知公公方不方便安排我們姐妹見上一麵。”
“崔安?可是安姑姑,那可是皇後娘娘跟前的大紅人啊!原來是你家姊妹,失敬,失敬。”來福一聽說崔平有個有來頭的妹妹立馬換了副嘴臉,他道:“平姑姑請放寬心,灑家一定儘快為您安排。”
……&……
建興七年九月,明璋在承慶殿設宴款待張義敏一案中檢舉揭發和審案的功臣。派喜順來傳喚我和管才道:“傳皇上口諭,今晚賜宴管才公子,玉郎公子於承慶殿。”
“謝主隆恩,謝喜順公公。”
“二位公子,你們可不能這個樣子去麵君見聖,得從現在起就準備準備。”喜順說著衝身後的幾個小內監使了個眼色。
那幾個小內監會意,拉著我和管才進了屋子。又是抬來木桶,又是準備水的,還準備了幾籃子花瓣和浴巾。
“二位公子請。”
“做……做什麼?”我還沒問出口,隻見一個小內監伸手過來剝我衣服。
“奴才伺候您沐浴更衣啊。”
“伺候,你伺候我?”我大窘,掃視了一眼滿屋的小內監道:“我多大的人了,洗澡還不會麼,要你伺候。”
在一旁的管才不禁笑出聲,舀起桶裡的水向我潑來道:“這屋子裡又沒女人,你怕什麼。”
“可是這麼多人盯著看,我怎麼好意思在他們麵前洗。這皇帝也真是奇怪,不就吃個飯,又不是要吃咱們,還要洗乾淨了才能去。”
“咳咳,笑什麼。”喜順故意清清嗓子,對一屋子小內監嗬斥道:“玉郎公子和管才公子初來咋到的不懂得咱們宮裡的規矩,你們也不懂麼,還不過去幫忙。”
“玉郎公子不必擔心,奴才一定小心伺候。”一個模樣清秀的內監說著,過來解開我的腰帶。
緩步走到浴桶裡坐下,任溫熱的水浸上皮膚,濕熱的感覺讓每一個毛孔都得到舒緩,我不禁一陣輕顫,沒想到有人伺候的感覺這麼好。小內監們還在不斷的將帶著花瓣的洗澡水澆到我身上,飛濺的水珠晶瑩剔透,好似江上升起的薄霧。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那小內監捧了一件月牙白的袍子給我換上。我興奮的摸著那料子的質地,滑滑的手感就像一匹上好的綢緞。
“可不就是一匹上好的綢緞嘛。”管才也換了衣服出來。
隻見他身著一件天青色的長袍,正好和我身上月牙白的袍子相襯,我不禁想起夫子教過的一個成語“一清二白”。
“一清二白,現在的狀況可不是麼。”管才笑曰。
“二位公子可準備好了,趕緊點,咱不能讓皇上等。”喜順在外間催促道。
“好了,好了,這就去。”
……&……
幾乎就在同一時刻,兩輛馬車分彆從不同的方向駛向了宮門口。挑開車簾,一名女子走下來,雖有四十來歲,樣貌身形卻依然凹凸有致,而另一輛馬車上下來的女子就相形見拙了。
“安妹妹!”
“姐姐?”
多年不見,兩人皆是相擁而泣。
“兩個加起來都快百歲的人了,還哭哭啼啼的像話嗎。”好半天崔平才止住眼淚道。
“姐姐說的是,這宮門口也不是個說話的地兒,咱們姐妹倆有什麼悄悄話還是等進了這道門再說吧。”崔安引著崔平就進了宮。
“姐姐當初帶著孩子一走便是數年,音訊全無,你可知做妹妹有多想你。聽說你了回京,妹妹高興得不知說什麼才好,恨不得能立刻飛出宮來見你。可您知道宮裡也有宮裡的規矩,好不容易求得皇後娘娘的恩典準姐姐入宮,一會兒還得去想皇後娘娘謝恩。”
“那是自然。”
“這些年姐姐孤身在外,日子可過得好?”
崔平歎了一口氣道:“本來是好好的,到最近卻不好了,此事說來話長,總之一言難儘就是了!”
“既然話長那那妹妹先給姐姐煮茶吃去,咱們一邊吃一邊說可好。”崔安吩咐小宮女團兒去回了皇後,帶著崔平進了她在宮裡的小院。
“妹妹真不愧是皇後娘娘跟前的大紅人,在宮裡也能享有這麼雅致的小院。”
“那是皇後娘娘垂憐。”
兩姐妹一邊吃茶一邊聊道:“我在外麵的日子,平平淡淡倒也安樂,更何況還有個聰明懂事的孫子陪著。”
“算算日子那那孩子也七八歲了吧,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嗎?”
“這麼重要的事我哪敢告訴他呀。”
姐妹倆正說著話,團兒來回,道:“娘娘聽說平姑姑進了宮,請您過去坐坐。”
“告訴娘娘我這就引姐姐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