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過樹影灑下點點光斑,光影點點交錯,似誰迷茫詭異而不可知的人生。我在一旁看著管才認乾親,也替他高興。管才本是官宦之後,家世雖然算不得顯赫,到也殷實,驟然的家變,讓他含冤十幾載,這樣的結局也算熬到苦儘甘來。況且他認的乾爺爺是輔國公,有了這麼大座靠山,以後再也不怕被誰欺負。
輔國公道:“玉郎,你的好兄弟都管老夫叫剛爺爺了,你呢?”
誰知輔國公這話一出,站在皇帝身後的來福聽來心裡可著了慌。
來福自先帝在位時便在身邊伺候,如今又是皇上跟前的首領太監,對察言觀色頗有一套。當年皇後讓崔安將珍妃所生的孩子抱出宮外撫養,他也是知情者之一。早在崔平找上門時他就有所猜想,況且崔平和崔安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更巧的是崔平今日被皇後詔進了宮。如果他所料不錯,玉郎極有可能是皇上的兒子。
“來福。”
“……”
明璋一掃桌案上空了的酒杯,側首看向來福,卻見他麵色青紫、冷汗淋漓、雙唇緊閉,兩眼直直的落在我的身上。
來福越想心裡就越沉不住氣,豆大的汗珠一顆顆的往下掉。天啦!事情怎麼一步步發展下來越發的出乎意料、不可收拾了呢。李來福在心裡直碎碎念著:好玉郎,你阿婆還家等你呢,彆答應,不能答應,千萬彆答應。你親爹可是當今皇上,若是那天他問起來那怎麼辦,就算你的身份暫時還不能公開,但你若是認了輔國公做乾爺爺,那他不成了皇上他爹,這可怎麼得了。父子天性,你被皇上認回來是遲早的事兒,你可千萬要忍住了,絕對絕對的不能鬆口答應。
“來福。”
明璋的一喚終於讓來福清醒過來,他立刻跪倒在地。動作急了,手裡的酒壺散落一地,發出碰碰的悶響。“奴……奴才在,奴才該……該死。”
麗妃彆過一眼道:“狗奴才,真是越來越不會當差,連個酒壺都拿不穩。”
皇後道:“來福當差一向謹慎,不會這麼莽莽撞撞的。本宮見你氣色不好,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不舒服就下去歇著吧,換喜順來伺候。”
“奴才謝皇後。”來福如得了特赦令一般,連地上的碎片也顧不得收拾,連滾帶爬的退出殿外。
出去以後來福便躲在殿外聽著動靜,一顆忐忑的心七上八下,“老天爺啊老天爺你這玩笑未免開得也大了吧。”
正當來福猶豫不決的時候,崔安和崔平手挽著手朝承慶殿的方向來了。
“來福公公好。”因是在宮裡顧及著禮儀,崔平向他福了福。“公公怎麼一個人出來了,不在裡邊伺候皇上了。”
“我的老天,你怎麼來了,還嫌這宮裡不夠熱鬨麼?你可知被遣散出宮的宮女不得私自入宮。”來福對著她二人道。
崔安嘴快道:“此事我早已稟明皇後,是奉了皇後娘娘之命攜姐姐入承慶殿的。”
“這麼說皇後娘娘也知道了?”
“若沒皇後娘娘的懿旨,我們做奴婢的怎敢隨隨便便的帶人進來。”崔安道:“這件事茲事體大,我不敢欺瞞皇後,都一一向皇後娘娘稟明了。再則,當年是皇後命我將玉郎偷抱出宮,自然也要由皇後開口送回去。”
“你們也太大膽了吧,就不怕皇上知道這個消息後把咱們給……”來福以手做刀在脖子跟前比劃了兩下。
“虧你還做了這麼些年的禦前總管,怎麼年紀上去了,膽子卻越來越小。”崔安啐道。
“恰巧就因為灑家在皇上跟前當差,而且這事兒咱們都知道,卻偏偏把皇上蒙在鼓裡。你說萬一皇上一怒之下追究起來,他又不可能拿皇後娘娘出氣,到最後不還是得拿咱們做奴才的開刀麼。”
崔安道:“我們之所以答應將玉郎送回皇上身邊,是因為我們相信皇上仁慈。玉郎不管怎麼說都是皇上的親生兒子,這是天塌下來也不會改變的事實。皇後娘娘和我都相信皇上當年之舉隻是一時衝動,這虎毒還不食子呢。”
“那你也就舍得,這事兒一旦說出來便再無回環之地了。”來福看向崔平道。
“舍得又如何,舍不得又如何。安妹妹說得沒錯,玉郎畢竟是皇上的兒子,讓他們父子相認是遲早的事,我怎麼可以自私的將玉郎強留在身邊,毀了他的前程。我畢竟是個奴才,能與他婆孫一場已經是老天爺給了天大的恩賜,這輩子那敢奢求更多。”
“所以你們此去是打算去向皇上挑明玉郎的身份。”
“正式。”姐妹倆異口同聲的說。
“那好,你們趕緊隨灑家進去,再晚我怕玉郎就認了輔國公做乾爺爺了。”
……&……
彼時,輔國公臉上積滿笑意看向我,管才也看向我,心下的意思再明白不過。
我思索片刻道:“玉郎多謝輔國公一番美意,但玉郎家中婆健在,經此一事,玉郎更不願與她老人家分離,所以不能答應您,請恕玉郎不知好歹。”
聞言,輔國公失望的乾咳了兩聲,臉上依舊保持著淡淡的微笑看著我。他道:“玉郎天性純孝,老夫又怎好意思拆散你們婆孫。不如這樣可好,你認老夫做乾爺爺,老夫也認你阿婆做個乾親家。”
我正在猶豫之時,忽聞來福傳話道:“啟稟皇上,皇後娘娘:崔平帶到,此刻正在殿外候著。”
崔平不就是阿婆的名諱麼,她怎麼來了,而且就在殿外。我難掩心中的喜色對明璋道:“皇上,可是草民的阿婆來了,是您派人接她入宮的麼?”
“崔平?”明璋在聽到這個名字時隻覺得耳熟,卻不記得何時傳喚過這個人。
皇後先人一步道:“來福,快宣平姑姑進殿。”
“諾。”
“老奴崔平叩見皇上,叩見皇後娘娘。”
老奴?阿婆她怎麼在皇上和皇後麵前自稱老奴,皇後又管她叫平姑姑。我心下疑惑,阿婆幾時成了姑姑。
我走到阿婆跟前拽著她的衣袖道:“阿婆,真的是你,你是來找我的嗎?”
阿婆卻猛的倒退一步,衝我跪下道:“老奴參見皇子,皇子的這聲「阿婆」老奴再是承受不起。”
我聽著心裡一嘣,似有什麼東西敲擊著心房,扶起她道:“阿婆,你快起來,你今天是怎麼了?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輔國公和管才還未出口的話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場麵打破,兩人隻得悻悻的坐回位子。
皇後道:“平姑姑、安姑姑,你們來把玉郎的真實身份告訴大家吧。”
“是。”崔安緩緩走到大殿中央,絲毫沒有猶豫的說道:“玉郎其實是皇子。”
“什麼?”此話一出,殿內一片嘩然,大夥立即跟炸開了鍋似的議論開了。
“一個毛孩子居然是皇子,未免也太不可思議了。”
“也不知真的假的,彆是個冒牌貨。”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啊!”
“這就對了,瞧瞧那眉毛那眼睛不就是跟皇上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我立在殿中,聽著大臣們左一句右一句的議論,一片愕然,隻得用求助的眼神看向阿婆。
不知過了多久,明璋驟然從龍椅上站起來,雙眼打量了我一番,繼而轉向皇後道:“皇後,你最好跟朕解釋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是啊,皇後娘娘。”麗妃帶著一股子幸災樂禍的神情笑道:“玉郎口口聲聲管一個奴婢叫阿婆,他不是這個奴才的的孫子麼,怎麼可能是皇上的兒子。您可千萬彆弄錯了,這欺君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皇後道:“平姑姑、安姑姑,事情的原委就由你們來告訴大家吧。”
崔安道:“當年珍妃生產之時恰逢皇上登基,豈料天妒紅顏,珍妃剛生下皇子便撒手人寰。時屆產房內紅光滿天,一得道的大仙說:小皇子乃是天上的紫微星下凡,是條潛龍,皇上您是真龍天子,小皇子與皇上您二龍是不能相見的,所以皇後娘娘便讓奴婢將小皇子抱出宮外撫養。”
崔安臉不紅心不跳的說著,一口咬定是皇後為了二龍不相見①才將我偷抱出宮。至於那個將皇子我抱出宮的真正原因,他們心知肚明,卻誰都不敢提及。
“你們……你們竟敢欺瞞朕。”明璋怒道:“膽敢將朕的兒子偷抱出宮,爾等該當何罪?”
“臣妾深知皇上與珍妃鶼鰈情深,若是知道真相斷不可割舍父子之情。”皇後撫著明璋起伏的胸膛道:“但是臣妾身為皇後,不可不為江山社稷著想,不可不為皇上的安危著想。皇上若是要怪就怪臣妾好了,這一切都是臣妾的主意,是臣妾不好,臣妾欺瞞了皇上,臣妾罪該萬死。”說罷向明璋跪下。
明璋細細品味著皇後話裡話外的意思,亦真亦假透著股子詭異,證明她說的不完全是實情。他歎息著、思索著……塵封多年的記憶漸漸回到腦海中。
孝柔——那個曾經與他相知相愛的女子;那個在他生命裡留下深刻烙印的女子;那個讓他歡喜讓他憂的女子;那個在他一生中最榮耀的時刻離他遠去的女子;那個為他生下兒子便難產死去的女子。兒子?對了,他和孝柔之間還有個兒子呢。
明璋道:“安姑姑,你所言當真?”
崔安道:“就是借給奴婢天大的膽子,奴婢也不敢有半分欺瞞皇上啊。”
“那你呢,你如何證明玉郎是朕的兒子?”明璋對崔平道,也許是驚喜來的太大,讓他反而不敢輕信。
阿婆道:“老奴隻能證明玉郎的確是當年安妹妹抱來給老奴撫養的那個孩子,至於玉郎的身份,老奴也是剛剛才知道的。”
“那你們要如何證明?”
“皇上乾剛獨斷,聖心自裁。信與不信皆在皇上一人,此事如何看也完全在皇上您一人。”阿婆說著,不亢不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