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人偶好輕，我抱起他的時候像在捧著一片羽毛，羽毛在我手中搖搖欲墜，仿佛風一吹就要消失。

我捏捏他的臉，抱著他的身子看了眼背後，斷裂的導管裡流淌著奇怪的液體。旅行者告訴我，這個應該是博士和教令院那群學者一起為人偶打造的機械，等那個叫神明罐裝知識的東西輸入人偶的腦子裡，他就不再是我的人偶了。

……好生氣。

我想去把博士和那群軟趴趴的學者全部丟進嘴裡吃掉，可上次我吞了個小孩帝君就那麼生氣，要是被他知道我把那麼多人嚼碎生吃了，肯定要把我從璃月港打到荻花洲。

怎麼辦，要是真的發生了那種事情，我可以跑過石門去蒙德找溫迪收留我嗎？

我一邊苦惱地想著，將人偶翻過身平放在地麵。

帝君說過，仙獸與人不同，我們有強大的能力，要為他人解決問題，所以首先要做到的就是遇事不慌。我心煩意亂地盯著奄奄一息的人偶看了半天，乾脆直接撕開他的衣服，低頭把導管和流淌出來的液體吃掉了。

派蒙嗚哇一聲飛了起來，驚慌失措地喊道：“你、你在乾什麼呀扶搖，這些不可以吃的，快吐出來！”

旅行者也跑過來抓住我的肩膀，掐著我的臉開始把玻璃碎片往外掏：“小孩子不能亂吃東西，你是不是跟派蒙學壞了！乖啊扶搖，想不到辦法也不能做這種事情的。”

派蒙生氣地跺了跺腳：“你說什麼呢！扶搖是最會吃的貔貅，怎麼可能是跟我學的！”

我乖乖地張著嘴任旅行者幫我清理乾淨碎屑，有些氣餒：“怎麼辦，我什麼都做不到，我不會修理人偶，國崩還能再醒來嗎？”

如果人偶再也醒不過來，他就隻能和我藏起來的寶貝們放在一起了。但我絕對不會讓他一個人孤孤單單，我會給他換衣服，給他擦身體，讓他做我寶庫裡最漂亮乾淨的寶貝。

可是，可是這樣的話，他就再也不能和我說話了。

我會孤單的，我哭了他也不會把我抱進懷裡，不會給我唱歌，不會做好吃的烤堇瓜給我，不會再關心我，嗬護我。

想到這裡，我不禁眼淚汪汪地抬頭看向旅行者，扯住了他的褲子：“怎麼辦，我好難過，旅行者，大家都說你什麼都會，你幫幫我吧。”

旅行者被這雙沾了淚水的眼睛看得滿頭大汗，一手提著褲子防止走光，一邊分神輕聲安慰道：“你彆傷心，我和影有些交情，我去拜托她幫忙修好的話，她應該不會不答應。”

我頓時亮了眼睛：“真的嗎！謝謝你旅行者，你真好！”

旅行者似乎是承受不住這雙期待的眼眸，匆匆彆開視線，選擇看向了草神布耶爾：“納西妲，扶搖他們就先交給你了，扶搖是……啊，你是智慧之神，應該知道扶搖的身份吧？”

納西妲點了點頭，示意他放心離開：“璃月的半仙之獸，大名鼎鼎的貔貅之子扶搖，這算不得什麼高深的知識，哪怕是平民百姓也知曉這些消息。”

納西妲雖然是最年輕的神，但距今也有500多歲了，神明的身份讓她擁有遠超外表的成熟穩重，對於其他塵世執政的孩子，她還是有信心可以照顧好的。

14.

散兵再次醒來的時候，入眼皆是黃金玉器。

金燦燦的光芒差點閃瞎散兵的眼，躺著重新閉上眼好久才看清自己的狀況。他一扭頭，發現自己被放在一張金絲軟榻上，衣襟大開，腳尖點在地上，手也無力地垂在榻邊。

這是怎麼回事，他被修好了？

就在他想看看還有沒有力氣觀察周圍的時候，身邊傳來輕快的腳步聲，熟悉的聲音傳入耳內，伴隨著一道身影撲進他的懷裡：“國崩，你真的醒啦！我好高興！”

貔貅之子趴在他的身上喋喋不休地講著最近的故事，說是旅行者去找了雷神巴爾澤布求助，幫忙修好了他破損的軀乾；說他現在沒有力氣也沒關係，等扶搖把自己的仙力渡給他，他就可以慢慢地從人偶變成有血有肉的生命，不再隻是類人的軀殼。

說到最後，她還笑嘻嘻地抱住他：“你放心，我一直都有來幫你清洗，你每天都是乾乾淨淨漂漂亮亮的。”

散兵下意識地附和她的話：“是是，我知道，扶搖對我一直都很好……好？！等等，你說什麼！”

散兵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話裡的不對，難怪他醒來的時候衣服都被扯開了，原來是扶搖每天都在幫他洗澡！

璃月的岩神在乾什麼，難道就不知道阻止一下嗎！

羞憤欲死的散兵彆開頭，結結巴巴地喊道：“出、出去！不，你彆哭，我不是討厭你的意思……你先出去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

被忽然趕走的貔貅小姐又委屈又不解，隻能一步三回頭地慢吞吞地走出自己的藏寶庫，戀戀不舍地離開好不容易醒來的人偶。

等到室內隻剩下散兵一人的時候，他才猛地喘出一口氣，大腦的機能運轉似乎都要反應不過來了，連帶著臉部的溫度一同逐步升高。

不行，不能怪扶搖，扶搖天真爛漫，什麼都不懂；也不能怪岩神，岩神日理萬機，和巴爾澤布一點也不一樣，有顧及不到的地方也理所當然；要怪就怪……

散兵忽然想起剛才的對話，扶搖說是那個金發旅行者幫她找的巴爾澤布。

他咬牙切齒地想著：都是那個金毛傻子的錯！

15.

人偶好像確實是變了很多。

自從上次被拒絕後，我就再也沒有幫他清洗身體，但是每天會帶著好吃的飯菜來給他，帝君偶爾也會來和他說說話。

“扶搖，你果然在這裡，下次跑出來要和甘雨說一聲，她會擔心的。”這是對我說的。

“嗯？你看起來似乎恢複的很好，不錯，再過不久就可以行動自如了……扶搖，把摩拉放下，他不吃這些。”這還是對我說的。

我有點可惜，把摩拉喂進了自己的嘴裡：“摩拉明明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了，你們不吃真是太不識貨了。”

帝君又在按他的眉頭了。

但人偶卻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開口問道：“扶搖，你跟著我在稻妻行走的時候，是不是從來都沒有吃飽過？”

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剛想肯定他的話，可人偶的表情好像很難過，我又心虛地低下了頭，小聲地說：“沒、沒有啊，我的胃口很小的。”

鐘離不忍地彆開視線，說貔貅的胃口小，璃月三歲小孩都不會相信。

人偶變得不再和我知無不言言無不儘了，他容易自己陷入思緒想東想西，我不會勸解他人，隻能抱抱他轉移話題：“我跟你說，我之前就想告訴你了，我找到桂木了。”

桂木……桂木不是死了嗎？

我看到人偶一臉茫然，頓時起了興趣和他詳細解說：“我在死兆星號上看到了桂木，隻是桂木說他現在不住稻妻了，還改名叫做楓原萬葉，讓我以後叫他萬葉就好，不過我私底下還是叫他桂木。”

人偶沉默地聽著，視線往後一瞟，看到那位入世的神明對他搖了搖頭。

我沒有注意到這個小插曲，有些感慨地晃了晃腳：“真好啊，桂木有了那麼多的朋友，他過得很快樂，這樣我就放心了。我也不貪心，我不用桂木一直活著，隻要看到桂木可以平平安安地活到老就好。”

這句話讓人偶徹底熄滅了糾正的心思。

他想，算了，找個替身也好，扶搖的執念就是讓桂木平安度過一生，假如那個“桂木”能一直老老實實地瞞著扶搖，他願意給予他想要的東西。

金錢、美人、地位，即便這些他如今沒有，但他是神之心的載體，是治世的人偶，他的智慧和能力足矣支撐他從無到有地擁有這些。

我沒有在意人偶的沉默，畢竟他睡了好久，有點孤僻也是正常的。如果我是人類，我一定會覺得這段時間好漫長，但好在我是仙獸，仙獸隻要不戰死，生命理應與天地同壽，我有很長的時間陪伴著他，等待著他。

我摸摸他的臉，人偶的臉頰光滑無暇，是世間絕對美貌無雙的存在。

人偶不能動，於是就輪到我來把他抱到懷裡，就像他從前那麼對我一樣。我曲起雙腿讓他靠在我的身上，輕輕拍著他的胸膛，和他講外麵的事情。

我說甘雨姐姐還記得他，還說等他好了，甘雨姐姐就向七星請假，帶我們真正好好玩一趟；說天權星凝光人真好，我之前以為帝君遇害朝她發脾氣，她卻一點也沒在意，還讓我沒事可以來群玉閣玩。

我想了想又告訴人偶，我之前認識了一個個子高高的愚人眾，他看起來很熱情，還帶我和他弟弟一起玩。但是他又很糟糕，把魔神放出來，讓璃月差點遭殃，就算他再陪我玩一百次我也不想原諒他了。

人偶這才開口：“那家夥是個口蜜腹劍的蠢貨，雖然不至於像其他那些彎彎繞繞的愚人眾執行官那麼狡猾，但也足夠讓人厭惡了。”

我低頭問他：“你很討厭他嗎？”

人偶猛得激動了起來：“不止是他，所有愚人眾的執行官你都要離遠點！他們都不是什麼好東西，陰險狡詐無惡不作，都是些惡心得像臭蟲一樣的存在！”

我趕緊拍拍他的胸口安撫他：“我知道了，我不和他們接觸，我也不會喜歡他們的！”

人偶在我的安撫下慢慢冷靜下來，剛才的憤怒像是耗儘了他的所有力氣那樣，他猙獰的表情一點點褪去，眼睛裡也露出一絲疲憊。

“好乖好乖，快睡吧，我一直陪著你。”

我輕聲哄著，讓他安心地靠在我的懷裡睡去。待人偶連呼吸都變得平緩下來，一直安靜地在角落當石頭人的帝君才走過來，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腦袋，又扶著人偶檢查了一番才退開。

“扶搖，你是個大孩子了，我相信你可以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帝君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認真，他對我說：“雷電國崩接受了你的仙力，在逐步變成擁有肉身的生靈，待他的轉化完成，他會徹底變成隻屬於你的存在。到那時，你必須對他一心一意，因為他是這個世界上除了你的父親以外和你最親近的存在了。”

我是在看到煙緋的時候才意識到我該長大了的。

煙緋也是仙獸和人類的混血兒，可煙緋如今才五十多歲，就已經有了遠大目標，去讀書去認字，背下厚厚的一本律條。反觀我，除了吃掉夜叉們的業障以外，我好像就沒做過什麼重要的事情了。

但麵對帝君的話，我搖搖頭又點點頭，說道：“我會好好對他的，國崩是我最喜歡的寶貝，過去三百年我最喜歡他，現在的幾十年我也最喜歡他，以後的無數年我依然會最喜歡他。但是——”

我撇撇嘴，不太開心：“和我最親近的才不是那個父親，我隻和你最親近，你才是我的爸爸。”

那個隻與我有血脈關係的父親至今不曾回來璃月，與人類結合的仙獸們似乎都是這樣，甘雨姐姐是獨自一人，煙緋妹妹也是獨自一人。

但是沒關係，帝君不會離開我，人偶也不會離開我，他們都會永遠陪在我的身邊。

帝君在聽了我大逆不道的話後沒有責備我，而是忍不住笑了，低頭在我額間印下一吻。

“扶搖，我的孩子，”他說，“願你能夠永遠這麼快樂。”

16.

在等了一天又一天，天邊的雲海消散又重新聚起，在風吹走第不知道第多少株蒲公英的時候，人偶終於好了。

我高興地繞著他轉了一圈，抓著他的手不放：“太好啦！你好了我們就可以出去玩了，璃月那麼大，我還沒帶你好好逛逛呢！我要帶你去看我的朋友們，爸爸現在在人間生活，過得比我還有意思。”

人偶好脾氣地任人打量，沒有說出這些消息他在當執行官的時候就已經全部知道了。他隻是溫和地笑著說道：“好啊，那你就帶我去看看吧。”

從那以後，璃月港就開始經常出現了兩個手牽著手的少年少女的身影。

人偶擁有肉身後開始擁有人的體溫。

他是溫暖的，柔軟的，不是那種類人卻非人的奇怪觸感。我喜歡捏捏他的掌心，用手指穿過他的指縫，再和他緊緊地相扣在一起。

人偶好香，我會忍不住想要湊近他的脖子，他脖頸後麵原本的雷電印記變成了貔貅的紋樣，第一次看到的時候我湊近聞了聞，然後一口咬了下去。

人偶的反應很大，幾乎是一下子就跳了起來，紅著臉結結巴巴地好像是準備罵人，但最後也隻是捂著脖子看了我一眼，小聲地說道：“……彆突然這樣，扶搖，我不習慣。”

是不習慣，而不是不喜歡嗎？

我想了想，選擇撲上去對著他的脖子磨牙，仗著人偶對我好肆無忌憚：“沒關係，我每天咬一次你就習慣啦。”

貔貅可沒有吃人的習慣，畢竟我又不是饕餮那種凶獸，隻是人偶臉紅的樣子很可愛，我想多看幾遍。

我帶著人偶去了死兆星號穿上看桂木，桂木看起來長大了一點點，可他還是好小，是不是因為常年在海上漂泊，他沒有吃飽？

我擔憂地摸了摸桂木的身體，胸肌很結實，手臂也很結實，腰上沒有贅肉，但好在都是肌肉，讓我再看看彆……我的手被人偶抓住了。

人偶的表情很奇怪，像是想要生氣，但又強行扭出了溫和的模樣：“扶搖，彆摸了，他還處在生長期，慢慢的就會長大的。”

可那是桂木，他為什麼要生氣？

看到我有些疑惑，他還特意附加道：“那可是桂木，我和你都最喜歡桂木了，我沒有因為你親近他而生氣，放心吧。”

我了然地點點頭，確認桂木沒事後，又開始在船上四處溜達起來。

看到刻意關注的身影消失在遠方，散兵瞬間變了臉色，猛得揪住楓原萬葉的衣領威脅道：“手腳放規矩點！扶搖什麼都不懂，你要是敢騙她做點什麼不該做的事情，就算你是丹羽家的後人我也不會放過你！”

從頭到尾都在被占便宜的萬葉：“………好的，我知道了。”

17.

今天是很特殊的一天，因為我那不著調的老爹居然回到璃月了。

我本來還和人偶在珠寶店裡挑選寶貝，剛好看到一個絕對符合帝君審美的玉佩，我一邊拿起來付款一邊對人偶說道：“這個東西爸爸肯定會喜歡的，等會兒我們一起拿去往生堂給他吧！”

人偶點點頭，讚同我的一切決定。

可就在這時，我突然被拎著後領提起，陌生又輕佻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哦？什麼時候你老子我居然喜歡這種東西了，真是稀奇。”

衣著華麗的男人露出不羈肆意的笑容，看著可討人厭了：“好久不見啊小扶搖，都長這麼大了，有想爸爸嗎？”

我一下子皺起了臉，可男人又偏頭看向了一臉警惕猙獰的人偶，輕輕鬆鬆就用折扇抵掉了他的攻擊：“哎喲，居然還找了小伴侶，年紀不大本事不小，收了個這麼好看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