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的情緒帶動著我的胸膛上下起伏,我深深吸氣,又顫抖著吐出,眼淚也湧上了眼眶,卻被我固執地藏了回去:“艾爾海森,你明明知道我在這個世界無依無靠,我沒有自己的親人,我的學識與須彌人所學的知識相悖,我從前賴以生存的技巧都在這個世界沒了作用。這種時候,你作為戀人不來給足我安全感,反而和我說要什麼私人空間?”
艾爾海森抿了抿唇,上前一步朝我伸出手。
我頓時激烈地反抗掙紮起來,爭吵讓我從前沉在心底的擔憂和畏懼在此刻都浮了起來。我擔心自己如何獨自在偌大的提瓦特大陸上活下來,擔心我以後會需要看著艾爾海森的臉色過日子,更怕他強壯的身軀和比我超過太多的力量。
我在現世看過太多的男女之間慘案的新聞,我想要一個強壯的男友來保護我,可我又害怕那股力量不是來保護我,而是來傷害我的。
我知道艾爾海森不是這種人,但我沒有他那麼厲害,能總是完美掌控自己的情緒。
艾爾海森在我的掙紮中抓住了我的肩膀,一聲疊一聲地喊道:“冷靜,林藜,冷靜一點。不要反抗,你需要冷靜下來好好想一想,我難道會傷害你嗎?”
我的反抗在艾爾海森看來都是不疼不癢的抓撓,我看著自己的雙手,脆弱的指尖塗抹著細膩的花紋,仿佛下一刻就會在健壯的臂膀上斷裂。這種懸殊的實力差距確實讓我迅速冷靜了下來,但我並沒有因此整理好混亂的思緒。
我臉色慘白地盯著他的眼睛,身體因為他的控製動彈不得。我顫抖著說道:“我,我的理智告訴我,你不會,可是,我會害怕。”
眼淚終於滾落我的眼眶,我泣不成聲,斷斷續續地懇求道:“我、我會害怕……艾爾海森,你有摩拉,有知識,有力量,還有神之眼,我什麼都沒有……艾爾海森,求求你,放開我,我害怕。”
我的眼淚讓艾爾海森愣住了。
大書記官終於也有了不知所措的時候,他伸手擦去我的眼淚,微微彎腰將我抱住,想像以前吵架的時候那樣拍拍背安慰我。可這些補救動作來得太晚,我越過他的肩膀,朝正和賽諾以及提納裡並行走來的卡維發出了求救。
“卡維……卡維!”
我哭喊著朝他們伸出手:“幫幫我,卡維。”
後麵的一切變得混亂起來,卡維把心愛的圖紙都扔在了地上,迅速跑過來拽住了艾爾海森的衣服。而當時還和我不是很熟的賽諾和提納裡也後一步地跟過來,賽諾看著纖細的手臂稍一用勁就將我扯出了艾爾海森的懷抱,提納裡將我扶著送進了妮露的懷裡。
我腿一軟將全身的重量靠在了妮露的身上,嘈雜間,一件帶著森林氣息的外套蓋在了我的頭上。我聽見卡維激烈的大聲斥責,聽到賽諾冷著嗓音質問著堂堂大書記官居然會對柔弱的戀人動手。
不是的,他並沒有傷害我。
我幾乎要站不住了,蓋在我頭上的外套成了我最後的避風港,我像個膽小鬼一樣將自己躲在了這片薄薄的避風港後麵。在這時候,神之眼擁有者的優勢又凸顯了出來,即便看著同樣柔弱無害,妮露卻輕輕鬆鬆地抗住了我的重量,甚至將我打橫抱了起來。
“彆怕,小藜。”
能夠安撫大巴紮所有人爭執的聲音安撫著我,妮露用她的懷抱給予我安全感:“你沒有錯,也無需自責。害怕是人之常情,艾爾海森先生確實不該在那種情況下控製住你,在人與人之間力量懸殊的時候,他的行為無疑會給沒有反抗能力的戀人帶來恐懼的情緒。”
我攥緊了頭頂的外套,嗚咽著說著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我、嗚…我弄臟了彆人的衣服……”
“沒關係,巡林員的衣服乾乾淨淨的反而不是常態。”
提納裡溫和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以毒舌聞名的巡林官先生在此刻柔和地不像話,聲音輕緩悅耳:“林藜小姐,請放心,我們都是你的朋友。我知道你害怕和艾爾海森起衝突,但艾爾海森也不是無所不能的,你看,賽諾就能很輕鬆地將你和他分開。”
我卻哭得更加厲害了,我將自己繃緊,連腳尖都開始顫抖:“我給賽諾先生添麻煩了……不,我給大家添麻煩了,你們,你們都是艾爾海森的朋友,我不該,我不該……”
“沒有什麼不應該。”
提納裡的聲音透過他的外套傳入我的耳內,堅定又有力量:“作為處於弱勢的女性,正視自己的恐懼,敢於在公眾場合做出遵從內心的反抗,這是應該的,也是勇敢的。”
提納裡將目光挪向妮露,說道:“把她送到我那邊去吧,柯萊正好也在,她們之前一起學習過,算是認識的朋友。”
妮露點點頭,轉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07.
和艾爾海森經過那次的爭吵後,我們互相默認雙方已經分手了。
和一如往常的艾爾海森不同,我一下子一蹶不振,每天食不下咽,開始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
艾爾海森是支撐我生活在這個世界的錨點,我對他有雛鳥情節,說是日久生情也好,說是見色起意也罷,甚至是吊橋效應也不為過。無論我表現得多麼無所謂,但最初來到這個世界時碰到的傭兵確實讓我受到了驚嚇,我像溺水的人一樣死死抓住了艾爾海森這塊浮木,將我的不安和恐懼轉化成愛意投注給他,憑此存活下去。
人需要有目標才能活著,我將艾爾海森的愛視作我的目標。
但這個虛假的錨點在此刻被我親手破壞掉了。
我開始整天整夜地哭,想念還沒來到提瓦特大陸時候的生活,哭完後又開始精神萎靡不振。我害怕給提納裡他們添麻煩,就濃茶咖啡一起往下灌來強打精神,但這種不健康的飲食習慣立刻摧毀了我脆弱的腸胃。
一個星期之後,我開始出現貧血、失眠的症狀,甚至隻要吃下小半碗粥都會劇烈地反胃嘔吐。我慌亂地收拾自己造成的殘局,手一抖卻把碗摔得稀碎。
失蹤了幾天的卡維終於出現,賽諾跟在他的身邊,他先一步抓住了我的手,替我收拾起嘔吐物和碎屑。
“彆,彆碰,賽諾先生,太臟了,讓我來吧。”
我有些無措地去阻擋他的手,但每次在要觸碰到玻璃碎片的時候都被他擋住,賽諾低聲說道:“它們的邊緣很鋒利,很容易割裂你的手指,我來就好了。”
我又忍不住哭了,但我實在沒有力氣,隻能呆呆地蹲在地上掉眼淚,連啜泣聲都發不出來。
卡維撫上了我的肩膀,他小聲說道:“小藜,你生病了。”
我說:“我知道,我這幾天飲食不規律,應該是急性腸胃炎犯了,我等下去健康之家開點藥就好。”
但卡維卻搖了搖頭,撫著我背部的手寬大有力,溫暖的力量源源不斷地傳入體內:“不止這個,你的心裡也生病了。小藜,你聽過憂鬱症嗎?”
——
我被健康之家的醫生診斷出了身體疾病,又被我教令院朋友們診斷出了心理疾病。
心理疾病並不是教令院的主流課題,兜兜轉轉到最後我又被交到了提納裡的手裡,提納裡主修的是植物學,但幸好他和生物學的同學們關係不錯,在經過一番波折找到了選修精神類的生物學同學後就開始一起討論如何治療我的病症。
卡維和艾爾海森鬨掰了,這讓他不得不更加忙碌,他很難有時間來看我,偶爾來看我的時候反而讓我更加難過。
卡維看出了這一點,他看了看行程,和我說:“這段時間好好休息,我要去跟一個沙漠的大工程,等工程結束我就能有一大筆錢了。你可要把胃養好,到時候我回來請你吃大餐!”
我不知道卡維到底欠了多少錢,我隻能可憐地看著他,伸手去扯他的袖子:“你要離開多久?”
卡維是我除了艾爾海森以外最熟悉的人,我已經和艾爾海森撕破了臉,再離開卡維,我怕我會撐不住。
卡維走到我的身後,拿起梳子開始幫我整理編發,細密的梳齒將我蓬亂的卷發梳順服帖,在卡維靈巧的雙手下逐漸編出精致的形狀。
卡維對我說:“我離開的時間會有點久,賽諾會替我照顧你的,賽諾可是大風紀官,他很厲害的,要是艾爾海森敢欺負你,你躲他後麵就好了。”
我悶悶不樂:“可我和賽諾先生一點都不熟,他為什麼要幫助我啊?”
卡維沒有先回答我這個問題,他隻是拿著發夾夾上我的發辮,又挪來鏡子放到我的麵前,頗為驕傲地叉著腰抬起了頭:“怎麼樣,好看吧?還不快快膜拜在大設計師卡維的手下!”
沒有女孩子會對漂漂亮亮的自己不感到高興,我終於笑了出來,雙眼亮晶晶地望向卡維:“超級無敵好看!大設計師卡維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心靈手巧的設計師!”
卡維嘿嘿一笑,用手指彈了彈我的額頭:“這才像樣嘛~我們林藜可是整個教令院最充滿生機的帕蒂沙蘭,前段時間都蔫成什麼樣了。哦對了,帕蒂沙蘭這個稱呼還是賽諾說出來的,沒想到吧?”
見我震驚地睜大了眼睛,卡維朝我擠擠眼:“悄悄告訴你,賽諾可是你的粉絲,他看過你畫的畫,路過大巴紮的時候也碰巧看到了你在跳舞,他還來問過我能不能要個你的簽名畫呢。”
我有些不可思議:“真的嗎?你怎麼從來沒告訴過我?”
卡維又一下子抱起了胸,洋洋自得地說道:“因為我拒絕他了,連艾爾海森那家夥都沒得到過你畫的人像畫,這可是我的特權,怎麼能讓給彆人?”
我被他這幅樣子給逗笑了,連連應道:“好吧好吧,那是你的特權。放心吧,我可不會隨便給彆人畫畫,光是找到合適的顏料就麻煩得不行,更彆提畫完了。”
每幅畫作都是美術生的心血和寶貝,除非是很好的朋友,否則不會有人願意把自己的畫送出去的。
玩笑話說完了,看我精神狀態不錯,卡維也鬆了口氣,他在臨走前反複囑咐我:“記得有事找賽諾啊,要是賽諾不在就找提納裡,或者去大巴紮找妮露玩也可以。如果一定要去教令院的話,感到不自在可以去找琺露珊前輩,琺露珊前輩是個心軟的前輩,我和她也有點交情,你找她求助她不會不管你的。”
這樣一說反而更像我媽媽了。
08.
自那以後,我就開始和賽諾相處了。
風紀官的工作其實很繁忙,繁忙到有時候我會接連幾天看不到賽諾,然後再在某個化城郭的燈都要熄滅的夜晚看到他披著黑色的鬥篷風塵仆仆趕來的模樣。
和艾爾海森話少卻犀利的性子不同,賽諾同樣話少,卻不曾對我或者對其他人說些讓氣氛冷場的話——冷笑話除外。
卡維走後我很少再笑,抑鬱症連帶著對身體的影響讓我精神狀態很糟糕,我很難有力氣再像從前那樣去和妮露說笑跳舞,整個人像被野火燒過的草坪一樣黯淡無光。
抑鬱症我在從前也有所耳聞,我生活的世界無疑要比提瓦特大陸先進許多,可抑鬱症依舊是個難以治愈的疾病,我對連心理疾病課題都隻是選修課的須彌呈悲觀態度。
提納裡不比賽諾清閒多少,死域在森林裡遍布惡化,他每天需要為這些事情忙碌奔波,晚上又回來翻閱書籍尋找治療我的辦法,再結合我從前聽過的那些對治療抑鬱症的少得可憐的治療方法,愁得尾巴毛都不再光滑了。
轉機在於某次賽諾少見的不在陰間時間來到化城郭探望我的時候。
提納裡碰巧提早解決了森林裡的問題回來,柯萊也完成了作業,正試圖讓我再多吃半個口袋餅,賽諾麵無表情地出現在我們的身後,語氣卻比平時要活潑了好幾個調:“看來你們都很有空,要來一局七聖召喚嗎?”
那拔高的音調讓我稍微提起興趣抬眼看了他一下,提納裡見狀立刻同意了,他不擅長心理疏導,心理醫生的談天環節幾乎都被妮露給包攬了,眼下找到了能讓我感興趣的事情,他自然要好好把握住。
七聖召喚的機製很像我從前玩過的手遊。
這點相似讓我慢慢打起了精神,柯萊有點怕賽諾,縮在自己的師父身後,我就靠在賽諾身邊陪他一起看牌,讓牌局形成一個2v2的場麵。
我按住他準備抽出的那張牌,指了指另一張:“出這張,相信我。”
牌癮極大的賽諾居然也沒有感到不悅,反而是乖乖鬆開手,聽我的話抽出了我指定的牌。提納裡和柯萊對視了一眼,又不動聲色地在賽諾出牌的時候和他交換了一下眼神,順著這張牌打了下去。
“贏了。”
我開口輕聲說道,尾音帶上了我沒有察覺到的一絲喜悅:“這時候應該有個絢爛的特效,比如牌麵飛過火焰擊殺對方的角色,然後標個大大的you win。”
提納裡用尾巴掃了掃地麵,賽諾瞬間會意,開口詢問道:“那是什麼意思?你見過其他類似七聖召喚的玩法嗎?”
說到了我熟悉的話題,我頓時也有了幾分神采,就地找了樹枝在地麵上給他勾畫講解起來:“我以前也玩過類似的手遊,手遊的意思是手機遊戲,手機是我們的一種通訊工具……哎呀,講起來太麻煩了,我先給你講我玩過的那些遊戲,以後再跟你說手機是什麼好不好?”
賽諾放輕了聲音回道:“好,那你下次一定要記得跟我好好講解。”
由七聖召喚引發的話題讓我精神狀態好了不少,我甚至跑回去拿來紙筆現場設計起卡麵來,賽諾在一旁給我提建議,讓我在勾勾畫畫中定出了足夠滿意的草稿。
“畫完了!”
我欣喜地舉起畫紙,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這麼快就定出初稿,我真是個天才!”
話一出口我就僵住了,我不由自主地想起艾爾海森,想起當初我連發音都說不正確,被艾爾海森批評了一頓後扣除了晚飯的烤獸肉。
但不容我多想,我的懷裡就被柯萊塞進了一個軟綿綿的布偶,思路被打斷,我有些茫然地抱著布偶看向她,柯萊有些緊張:“我、我最近新做的,小藜以前說過,說蕈獸很可愛,還說想要抱著睡覺的娃娃……”
懷裡的布偶確實和蕈獸一樣看起來綿軟又可愛,手中攥緊弄皺的畫紙被賽諾接過,他問道:“這張畫可以簽個名給我嗎?卡維應該有跟你說過,我……我很喜歡你。”
話一說完,賽諾立刻緊張地抿唇看向我,就連提納裡都屏住了呼吸,唯有輕掃著地麵的尾巴暴露了他的緊張。
我趕忙搶回了那張紙。
提納裡的尾巴瞬間垂了下來,柯萊也滿臉失落,把歎氣吞回了肚子裡。我看著神情明顯落寞的賽諾,有些心軟,抱著懷裡的蕈獸布偶思索了一下,還是開口說道:“我……我再畫張完整的畫給你吧,記得彆被卡維發現了,我偷偷告訴他我不給彆人送畫的。還有——”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彆開視線,將玩偶擋在了麵前:“卡維和我說過,他說你是我的粉絲,雖然感覺還是有些不敢相信,但還是很高興你能喜歡我的畫。我以為我站在妮露身邊的時候,大家能看到隻有妮露,因為我也會不自覺地被她吸引。”
賽諾動了動指尖,他想說自己不是那種粉絲的喜愛,他是男女之間的喜愛,情感的悸動起源於那天匆匆路過大巴紮時的驚鴻一瞥。
教令院青綠色的製服外套被係在腰間,黑色的長卷發在陽光下映照出暖調的色彩,極具須彌特色的配飾掛在脖頸手腕。無論是當時繃緊踮起的腳尖,還是那張笑意吟吟的綿軟臉蛋,都無一不讓賽諾忽略了更為耀眼的妮露,隻看得到眼前這朵帕蒂沙蘭。
一朵在陽光下璀璨綻放的帕蒂沙蘭。
可他很快就了解到這不是他能觸碰到花,艾爾海森在暴雨中撿回了被雨水打濕的花朵,用自己的力量去庇佑了她的成長,親力親為地教導她學習語言,學習去如何融入須彌。
柔弱的帕蒂沙蘭有了能夠依靠的大樹,賽諾隻是一隻路過的胡狼,好友告訴他,帕蒂沙蘭與樹的感情很好,他應該放下這份還未成熟的感情,免得傷害更多人。
但就在他慢慢淡出的時候,帕蒂沙蘭和樹決裂了,且奄奄一息,瀕臨死亡。
賽諾想,這或許是上天都在給他機會。說他卑劣也好,他在得知艾爾海森與戀人感情破裂的時候的欣喜幾乎是難以抑製,他像隻終於搜尋到自己想要廝守一生對象的胡狼,小心地叼回了那朵帕蒂沙蘭。
卡維告訴賽諾,他其實很早就看出艾爾海森和林藜並不合適,林藜太脆弱,她或許看著樂觀活潑,不為任何事傷神,但一個學習繪畫學習設計的女孩基本都會有細膩柔軟的內心。
卡維說:“小藜生病了,她需要一個新的可以依靠的寄托,但我早就接下了工程,再不久就必須離開。賽諾,你說你喜歡小藜,那我能把她交給你嗎?”
賽諾記得自己當時的回答堅定且不容置疑:“如果她願意接受我,我以自己的職責起誓,我會永遠愛護她。”
前提是她能夠接受自己,所以一切需要循序漸進。
賽諾這麼想著,開口回道:“是的,我是你的粉絲,所以我希望你能快點好起來。”
我想看到你再次在陽光下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