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隻要不被眾人所知,那它就不會是謊言。
06.
撫養任務其實很早就不需要我做什麼了。
哈爾帕斯會自己成長,我幫不了她什麼,隻能用她對我的看重威脅她:“哈爾帕斯,你要好好活著,一直活到海晏河清時和歲豐,如果你死了,我也會跟著你一起死去。”
哈爾帕斯希望我活著。
所以她越來越強大,她開始利用自己的智慧,讓自己的敵人陷入恐懼的噩夢之中,甚至憑名聲就能嚇退來敵。
可就在撫養任務進行到50%的時候,哈爾帕斯變了。
哈爾帕斯欺騙了我,吞噬噩夢對她來說並非沒有壞處,噩夢粘稠而黑暗,就像沼澤一樣渾濁又孕育災難。哈爾帕斯吞食了太多噩夢,她的精神愈發糟糕,甚至開始朝子民發泄,朝我惡語相向。
就像我從前學的曆史那樣,勤政愛民的千古一帝最後還是墜入了欲望的漩渦,成了殘害民眾的暴君。
哈爾帕斯的欲望是幸福,我幫不了她,需要她吞食噩夢的子民們也幫助不了她。
曾經小心翼翼地,連親吻我都要詢問我是否願意的哈爾帕斯死去了。她開始用恐懼來掌控她的將士和子民,不聽從指令的人她不會殺掉,而是會讓他困在噩夢裡,畏懼噩夢的將領和子民誠惶誠恐,牢牢地聽從哈爾帕斯的指揮。
可人天生就會追尋美好的生活。
不遠處的塵之魔神與岩之魔神交好,塵之魔神溫柔寬和,土地肥軟優沃,總有人會心存僥幸想要逃跑。我知道百姓生活得痛苦,所以我不會阻攔有勇氣出逃的人,可我亦不能幫他們。
出逃的人被哈爾帕斯抓住了。
在哈爾帕斯決定殺死這群“叛徒”之前,我站出來抱住了裡麵瑟瑟發抖的孩子,擋在了青壯年的麵前:“哈爾帕斯,孩子是無辜的。至於這些強壯的青年人,就讓他們去勞作吧,我們的領地已經經受不起再一批勞動力的消失了。”
哈爾帕斯的鞭子在我身邊甩下一道鞭風,塵土飛揚,嚇得我懷裡的孩子抱著我哇哇大哭,不住得喊著“蒲仙子救命”。
哈爾帕斯說:“你院子裡養的孩子已經夠多了,阿蒲。他們有自己的父母,你又不是他們的血脈至親,他們長大後隻會認自己的家人,然後不到百年就成一杯黃土。”
赤誠的,告訴我會保護我一輩子的哈爾帕斯,開始會拐著彎用武力來對我彰顯她的不滿了。
我不動聲色地抱緊了哭嚎不停的孩子,輕輕撫摸著他的後背,平靜地看向哈爾帕斯:“我知道他們終將老去、去死,可我依然停止不了。哈爾帕斯,我們是夫妻,我們也相愛著,可我們擁有不了一個孩子。”
哈爾帕斯愣住了。
我趁勝追擊,將這份愧疚刻進她的心裡,好讓她以後即便喪失理智也能對我手下留情:“我想要一個你我共同撫養的孩子,可你太忙了,你已經很久沒有陪伴我了。哈爾帕斯,我不忍搶奪他人辛苦孕育生育的孩子,我隻能短暫地收留他們一段時間,幻想這是你我愛的結晶。”
說到最後,我甚至帶上了哭腔:“哈爾帕斯,你真的還在乎我嗎?”
哈爾帕斯周身的戾氣慢慢散去,百年不散的煩躁在此刻短暫地消失了,哈爾帕斯無措地望著我,將鞭子收回腰間:“阿蒲,你彆哭,我當然在乎你……”
她收回了殺意,沒再對“叛徒”們下手,也默許了我抱著孩子的行為:“是我不好,可我隻想給你更好的生活。阿蒲,我知道你辛苦了,領地裡多虧有你幫我才能繼續運作下去,我會記得你的好的。”
她想過來親吻我,卻被我拒絕了,我示意她小聲,懷裡的孩子經過一番奔波和驚嚇,早就哭著在我懷裡睡著了。
我輕聲說道:“孩子睡了,彆嚇著他。”
哈爾帕斯停住了腳步,沉默地對我點點頭,然後轉身離開了。
07.
一個月後,哈爾帕斯忽然再次找到了我,朝我懷裡塞了個毛茸茸的東西。
我被嚇了一大跳,差點沒把手裡的東西扔出去,直到微弱的鳥叫聲喚醒了我的理智才堪堪抓住。
我氣得喊了一聲:“哈爾帕斯!”
哈爾帕斯被我的反應逗得哈哈大笑,說:“你不是想要有個孩子嗎?喏,這是我抓回來的有金翅鵬王血脈的孩子,才出生沒多久呢。你要喜歡,我暫時給你養一陣子。”
金、金翅鵬王?
我低頭看去,有著金色尾羽的青鳥縮在我的手心裡瑟瑟發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年紀小的緣故,明明有著這麼風光的名頭,蜷縮起來的時候卻是鼓鼓囊囊的毛茸茸的一團。
我對小動物的憐惜總是要比小孩子多的,我小心地捧著手裡的小鳥,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它還那麼小一點呢,你怎麼就胡亂扔過來了,摔壞了怎麼辦?”
哈爾帕斯無所謂地擺擺手:“羽毛長齊了也該會飛了,怕什麼。”
我輕輕地摸著手心的鳥寶寶,用手心給它圈出一個小小的密閉空間,感受到它慢慢冷靜了下來,才忽然想起了什麼,猛的轉頭詢問道:“你說這是你……抓回來的?你搶了彆人的孩子嗎?”
哈爾帕斯目光灼灼地盯了我好久,好半天又忽然笑了,一把抱住我:“這是我從戰場上撿回來的,戰爭結束後,戰場上被丟下的什麼都有。也是這個小崽子幸運,居然沒死。”
她將手蓋在我的手背上,親了親我的臉頰:“給你養一段時間,長大了就得還我了,有金翅鵬王血脈的夜叉實力強大,要不是考慮到你喜歡,我早把他抓去打仗了。”
我一下子將他護在了胸前,滿臉的不同意:“那怎麼行,它還那麼小呢!”
哈爾帕斯不滿意我對它的的護短,生氣地咬了咬我的耳垂抱怨:“哪裡小了,金翅鵬王出生百年就能夠化形出陣,這隻小崽子離化形也不遠了,我物儘其用而已。”
我無奈地躲了躲:“哈爾帕斯,你怎麼還跟小孩子吃醋呢。”
但無論如何,難得能夠和哈爾帕斯和諧相處,我還是很樂意的。我笑著和她打鬨了一會兒,笑嘻嘻地在她臉頰上咬了一口當做報複,然後轉身推她離開:“去去,換身漂亮的裙子再來見我,渾身都臟兮兮的!”
哈爾帕斯故作生氣地指了指我:“好哇,吃我的喝我的,居然還敢嫌棄我?”
我可憐兮兮地捧著手心裡的小鳥,戲精一樣扯著哭腔訴苦:“我的天呐,怎麼會有這麼不講理的人?果然是在外麵乾大事了,回家就不要自己的糟糠之妻了。”
我用指尖點了點小鳥的腦袋:“乖寶寶,等你長大了就輪到你來保護我好不好?”
小鳥在我的注視下疑惑地歪了歪頭,抖抖蓬鬆的羽翼,朝我“啾”了一聲。
我瞬間被俘獲了整個身心,湊近親了親它的腦袋:“你是聽懂了嗎?應該聽懂了吧?讓我想想,既然你是被丟在戰場上的,那以後你就是我的孩子了,化形之後喊我一聲媽媽吧!”
小鳥低頭輕輕啄了我的掌心一口,“啾啾”地叫了兩聲。
08.
金鵬是個很好養的孩子。
我原先還擔心他會像現代的寵物一樣換了環境有應激反應,給它編了個窩後留了私人空間,每天除了換水換糧,非必要不去打擾他。
但沒幾天後,毛茸茸的小鳥就舒展開了,明明縮在一起的時候像個小可憐一樣,可在我把他好吃好喝地喂養了幾天,展開翅膀的時候卻出乎意料的大。
或許是雛鳥情結,金鵬對他人都避之不及,唯獨格外的喜歡湊到我身邊。
我輕輕地撫摸他的腦袋,手下的羽毛柔順光滑,一雙金燦燦的眼眸明亮無比。金鵬很乖,喂水會乖乖的喝,糧放在手裡的時候也不會啄疼我的掌肉,甚至生活能夠自理。
隻有這時候我才會反應過來,啊,這是將來會化形為人的夜叉,哪怕外表再怎麼溫順無害,它都蘊藏著鋒利的爪牙。
不過金鵬從不露出凶惡的一麵,我親眼看著它從飛翔都有些警惕的模樣變到敢停在我房間的高處,隻要我輕輕呼喚一聲就會飛下來停在我的手上。偶爾還能看到金鵬小小的身影在窗外四處飛走,停下來的時候就在我的窗邊放些小石頭小枝椏,如果不是時不時帶了幾朵甜甜花,咋一看還以為是垃圾。
懷著把孩子的禮物當成垃圾的愧疚,我在他興致勃勃地叼了塊琥珀放在我麵前時做出了格外驚喜的樣子,竭儘全力地誇讚道:“這是你送我的禮物嗎?你好厲害呀金鵬,這個琥珀真漂亮,我很喜歡!”
絲毫沒有發現這塊小琥珀是我親自丟在房子附近的小鳥有些高興地跳了跳,在我伸手的時候靠近又蹭了蹭。
平靜的日子難得持續了一段時間,但好景不長,外麵又傳來了噩耗。
哈爾帕斯又一次暴動了。
夢之魔神的惡名已經宣揚了出去,即便在我心裡哈爾帕斯千般好萬般好,在外人看來都是臭名昭著的惡神。而百姓孱弱,無反抗之力,隻能在心裡祈求自己的神明可以重返最初的仁慈,重新給予自己溫暖。
而禍不單行的是,金鵬化形了。
捧在手心的小鳥在某□□我飛來的時候變成了一個八歲孩子的模樣,有著金色尾羽的青鳥化身成墨綠短發、金色眼眸的男孩。
我慌慌張張地一把將他收入懷裡,或許是化形還不夠熟練,金鵬指尖還伸著長長的利爪,眼尾簇著點點青色的絨毛,那雙原本看著長大了不少的翅膀綴在身後,被人身襯得也顯小了不少。
但此刻我一點也不驚喜,因為戰爭又開始了。
哈爾帕斯曾告訴我,金鵬一族化形即可出戰。若是之前那樣好脾氣的哈爾帕斯還好說,她或許能看在我的麵子上留下金鵬,可如今的哈爾帕斯早就又一次失去了理智。
哪怕金鵬已經年過百歲,在我看來依舊是十足的孩子樣,我不願他上戰場,隻能焦急地在他麵前蹲下:“金鵬,你聽我說,現在趕緊變回原型,彆讓哈爾帕斯知道……”
“彆讓我知道什麼?”
魔神的行蹤無聲無息,我被嚇了一大跳,下意識拉著金鵬藏到身後。
哈爾帕斯朝我伸手:“阿蒲,把它交出來吧。身為俘虜,他在你這裡吃好喝好地活了這麼長的時間,也該好好回報一下了。”
我不動,哈爾帕斯就一把將我控製在了她的懷裡,然後攥住了金鵬的翅膀根。羽翼根部敏感,更何況金鵬剛剛化形,脆弱的根部被這樣粗暴對待,撕裂般的疼痛立刻布滿了全身。
金鵬第一次有了化形後不再顯現非人特征的想法。
“哈爾帕斯!”我驚怒交加地喊道,“他還是個孩子!”
哈爾帕斯不會傷我,她隻會將我控製在懷裡,冷淡地說出殘忍的話:“他已經不是個孩子了。夜叉一族驍勇善戰,天生就是殺戮的種,你把一個戰場上的殺神圈在身邊當寵物才是不應該的。”
“他就該為我所用。”
如果說哈爾帕斯於我來說就像丈夫,那金鵬於我來說就像孩子。我的“丈夫”早已不複初識的天真爛漫,我無力改變這一現狀,而金鵬的出現讓我看到了過去的她。
金鵬一如哈爾帕斯年幼的時候那樣赤誠天真,也許是因為年紀小,金鵬比哈爾帕斯要更粘人,畢竟從前哈爾帕斯不得不丟下我去尋找食物,而金鵬長時間呆在我的周圍,我隻需要輕聲呼喚就會飛到我的手上停下。
我改斥責為哀求,希望哈爾帕斯看在我的麵子上將他留下來:“金鵬再如何也不過百歲,哈爾帕斯,你就把他當做我們的孩子,讓他留在安全的地方不好嗎?”
哈爾帕斯拒絕了我:“不可以,阿蒲。我可以給你帶來其他的孩子,但他絕對不行。”
“為什麼偏偏就他不行?”
“因為他是夜叉!”
哈爾帕斯壓抑的煩躁終於在我的不依不撓下爆發,她一把扔開了手上攥著的鳥崽子,轉而抓住了我的手臂:“他隻會戰鬥,除此之外不再擅長任何東西,戰鬥是他人生唯一的意義!”
這聲怒吼就像是彈藥堆中的導火索,迅速激發了我們之間的矛盾。
我是人,起碼我原本是人,我有缺陷有脾氣,做不到永遠忍耐哈爾帕斯。
我在這一刻將任務和回家通通拋到腦後,跟哈爾帕斯爭吵了起來,我將手指一下一下按在她的胸前,指責她對我的忽略:“你到底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哈爾帕斯,你口口聲聲說我是你的妻子,可你真的還愛我嗎?你要是真的不愛我了,對我厭煩了,你就說出來,而不是通過對無辜的人泄憤來表達不滿!”
向來高高在上的魔神被我指責了一通後也有了脾氣,哈爾帕斯惱羞成怒地抓住我的手:“夠了,阿蒲!我對你還不夠縱容嗎?你害怕血腥,我從此不再讓你上戰場,讓你安心待在後方。你看奧賽爾的妻子都懂得要協助她的丈夫戰鬥!”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哈爾帕斯,看得她都慢慢收斂起氣憤的麵容,開始心虛低下頭,伸手來牽我的手。
她小聲地和我道歉:“……抱歉,阿蒲,我是氣上頭了,你彆……”生氣。
我一把甩開了哈爾帕斯的手。
我在這一刻無比的冷靜。
魔神其實也是動物,是生物,情緒心緒皆有跡可循,哈爾帕斯並非氣上頭的胡言亂語,而是她真的這麼想過。無論是她自己悟出來的結果,還是被他人誘導的想法,都代表她對我有了“無用”的想法。
她會道歉,是因為兒時的情誼,是因為千百年來的愛意。
她愛我,可她亦是從心底裡覺得我是她無用的依附——我無論是作為妻子、老師、母親亦或是姐妹,都徹徹底底地失敗了。
我盯著哈爾帕斯的雙眼,眼前的少女模樣多年未變,此刻卻如此的陌生。
或許我應該拋掉我無用的情感,來理性對待我的任務。失望在瞬間略過了我的心神,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理性,我開始思考如何更好地利用哈爾帕斯在此刻的愧疚,而不是為她的話心痛。
我說:“哈爾帕斯,如果你覺得我已經對你沒用了的話,殺了我吧。”
我冷漠地開始尋找房間裡的利器,哈爾帕斯見狀有些慌了,她擋在我的麵前阻止我的動作,伸手抱住我,像從前做錯事的時候那樣對我哭泣,企圖用眼淚喚回我的憐惜。
“彆離開我,阿蒲,你說好永遠陪著我的。”
哈爾帕斯難過地圈住我的腰,將腦袋埋在我的肩頸:“是我不好,我不會做一個合格的丈夫。阿蒲,你就像從前那樣,多教教我,好嗎?”
哈爾帕斯有張漂亮的臉蛋,或許她應該看著我哭泣,而不是將這張臉藏起來,讓我在此刻更加冷靜。
我在心裡詢問:【係統,可以替換撫養目標嗎?】
係統儘職回答:【假若主線任務失敗,係統將自動頒發最後的備份任務,任務目標鎖定——金鵬,現在開始發送備份任務目標信息……】
係統的聲音紛紛擾擾,最後化為虛無冗雜進腦內。
我不動聲色地伸手回抱住哈爾帕斯,輕聲答道:“我答應你,哈爾帕斯。”
不要讓我再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