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魈很長時間都難以從這份打擊中走出來。
他不願相信戀人會無故離他而去,明明海燈節的那一晚他們還在喝酒玩樂,阿蒲看起來很開心,還唱了歌,喝了酒,酒水醉得她臉頰泛紅,晃晃悠悠地幾乎要倒在自己的懷裡。
可他找遍了絕雲間,找遍了璃月,甚至跳下了夢之魔神死去的懸崖。阿蒲送他的耳飾很好的保護了他,魔神死去後產生的惡意殘渣沒有因為近距離的接觸傷害到他半分。
可是沒有,哪怕是夢之魔神的屍首旁都沒有阿蒲留下的丁點痕跡。
阿蒲拋下他走了,甚至連夢之魔神哈爾帕斯都放棄了,這世間似乎沒有她能留念的任何東西。
魈失魂落魄地重新回了璃月,好在情感不會耽誤他保護璃月,他日複一日地遵守契約守護著這四方土地,依舊這麼活了下來。
沒有人再在他耳邊提起有關蒲仙子的消息,似乎蒲仙子的傳說也隨著夢之魔神的遺民逝去一點點消失。
——直到那場戰爭爆發。
有關蒲仙子的消息在這一刻忽然鋪天蓋地地傳來,夜叉們在戰爭中被業障侵蝕,歌塵浪市真君眼疾手快地往失控的夜叉口中塞了顆藥丸,哪怕手心因此被啃噬得鮮血淋漓也不曾鬆手半分,直至失控的夜叉在藥效發作下慢慢冷靜下來。
仙人們對視一眼,互相點點頭,喊道:“將蒲仙子儲存的藥丸全部拿出來,單純的仙器和簡單的藥物已經阻擋不了業障了,把消息傳出去!”
千岩軍的首領又問道:“可是,除了仙人們,大家也受傷頗重,可能運輸不及……”
留雲借風真君打斷他:“蒲仙子有留下緊急止血急救的藥物和藥方,本仙已經命甘雨送去了,即刻將急救方式傳播出去,務必讓所有人都知道最基礎的手法!”
“是、是!!!”
魈一下子有些茫然,多日廝殺到有些僵硬的手腳在此刻暫時停了下來,縱使再遲鈍也意識到了不對:“……為什麼我沒事?”
他的兄弟姐妹們或多或少都有因業障失去理智,唯獨他安然無恙。
事態緊急,歸終隻好匆匆丟下回答後離開:“你耳上的仙器是蒲仙子用身體製作的,與他人的不同。”
在已經不知道多少年前的時候,蒲仙子碾碎了自己的花枝,研磨了脆弱的花瓣,用心血製作了這個耳飾,希望可以保他世世平安。
眼眶似乎要溢出淚來,可他的眼淚早已流乾了,魈往臉上抹去的時候,隻能擦出一手的鮮血。
02.
戰爭殘酷,尤其是在沒有帝君坐鎮的情況下,唯有仙人們穩住才能減少傷亡。但或許是大家太依賴帝君了,帝君的離開讓他們難免會有疏漏,人類脆弱,憑借從前的經驗很難控製傷亡的數量。
但人間出現了新的一支隊伍,他們自稱是蒲仙子的後代。
為首的中年女人抱著書籍站到前線,說:“我的祖先是蒲仙子養大的孩子,夢之魔神的子民經常因為魔神的管理不當傷亡慘重,蒲仙子就將安置管理傷患的方法教給了她收養的孩子。”
璃月平安太久了,但即便如此也有了與時俱進的排險措施,千岩軍將領質疑這些多年的知識的實用性,可看完後才發現居然應對得上現在的狀況。
這些應對措施仿佛先進了幾千幾百年,提前預料到了未來會有更加先進強大的發明,預料到了人類會變得團結強大,將每個結點都細細安排。
蒲仙子在做夢之魔神的妻子時千百年足不出戶,她並非驕奢淫逸地享樂,而是在努力地學習如何讓她的子民們可以過得更好。
有了這份幫助,璃月成了七國之中傷亡損失最少的國家,大家撐到了帝君回歸。握著岩槍的魔神佇立在子民們身前的時候,人們無不潸然淚下,呼喊著“帝君回來了,我們有救了!”。
魈看著歡呼雀躍的人類,看著鬆了一口氣的仙人們,慢慢恢複傷口的兄弟姐妹們互相放鬆下來聊著天,他忽然覺得無比地孤獨。
他原以為阿蒲並不愛他。
阿蒲像個騙子,騙走了他的羽毛,騙走了他的真心,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可她又好像是愛他的,騙子會用自己的血肉給受害者做保命的仙器嗎?
魈不懂。
他是仙人,是殺戮的夜叉,他似乎天生就不懂情愛,對阿蒲的追求也是全憑本能的驅使去做的。他隻知道他想要和阿蒲走的更近,想要躺在她的懷裡,想為她打理羽毛,和她築巢,於是他就這麼去做了。
如果這些情感不是愛,那又是什麼?
魈懷揣著這份困惑幾百年,但依舊逃避著海燈節,每次海燈節他都會想起那個如夢似幻的夜晚,想起輕快的歌曲,曖昧的交杯酒,還有阿蒲認真地注視著他的眼睛時對他許下的祝福。
他常常會做噩夢,夢到這個世界上並沒有阿蒲的存在,夢之魔神依舊操縱著他,但再也沒有人去安撫暴躁的魔神,也沒有人為他在寒冬中受苦時落淚。
沒有遺民帶著書籍拯救璃月的子民,沒有改進的藥物挽救夜叉的生命,夢裡的他隻覺得海燈節無聊且聒噪,因為自己業障纏身,死去的兄弟姐妹也不會來勸他去海燈節放鬆下心情。
噩夢醒來後,魈浸濕了一身的冷汗。
荒唐的夢境像是平行世界的發展,魈這才猛然發覺,原來僅僅隻是一個人的消失就足矣將命運的軌跡撥向毫無關聯的另一邊。
如果這個世界是因為有了阿蒲才走向如此圓滿的正軌……那構成這一切的阿蒲付出了什麼?她到底去哪裡了?她還活著嗎?
魈又一次地感到了恐懼和不安,這份不安一直延續到某次聚會,璃月安定無憂,旅行者糾集眾仙參加晚宴,還以朋友的名義邀請融入人間的帝君和歸終參宴。
在眾人其樂融融的時候,旅行者忽然說道:“其實我在秘境裡找到了一個機關,但似乎留雲借風真君也解不開這個它,我想著人多力量大,希望大家幫我看看。”
在場的都是旅行者的朋友,仙人們互相傳遞都看不出所以然來,直到那個機關被傳到了魈的手中。
“哢噠”一聲,機關從中間打開了。
異變嚇了魈一跳,他下意識地把機關扔到空地上,和璞鳶瞬間握在掌心,以進攻的姿態對向機關。
但機關沒有任何傷害,它隻是靜靜地打開後投射出一個巨大的幻境,將眾仙籠罩了進去。就在眾仙警惕萬分的時候,幻境忽然變得愈發清晰起來,開始慢慢幻化成一個狹小房屋的模樣——或許也不算小,但多位仙家站在一起的時候,也顯得狹小了。
為了方便,獸形的仙人紛紛化為人形,打定主意要探索一下這個陌生的秘境。
直到一個人的出現打破了僵局。
魈愣在了原地,因為打開房門,從房間內走出來的是他無比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哪怕過去了千百年,哪怕眼前的人身形幼小,他依舊第一眼就認出了她。
——那是14歲的阿蒲。
03.
阿蒲變得好小。
魈不自覺地將視線追隨那抹幼小的身影,甚至不願眨眼錯過她的任何一個動作。阿蒲似乎也很茫然,她摸索著家裡的上下,最後對上了浴室裡的鏡子。
“……我回家了嗎?我不會在做夢吧?”
阿蒲喃喃自語道,又伸手去觸碰自己的臉頰。她陌生地巡視著屋子裡的一切,空蕩蕩的屋子隻有她一人,但隻要打開窗戶,樓下嘈雜的人聲就會瞬間充滿屋內。
門口忽然響起了鑰匙扭動鎖頭的聲音。
阿蒲走出浴室,正好對上了門口提著大包小包行李回來的一對夫妻。陌生的夫妻朝她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女人隨手將身上的裝備往地上一丟,稍稍俯身朝阿蒲張開手:“我們出差回來啦!這次結束以後就不用再出那麼久的遠門了,有沒有想媽媽呀?”
魈看到小小的阿蒲在原地愣了很久,直到女人都忍不住露出疑惑的表情,阿蒲才像是如夢初醒一般跌跌撞撞地跑上去抱住了她。
阿蒲睜大眼睛抱緊了女人,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媽、媽媽…我太想你們了……想了好幾百年,好幾千年。”
夫妻倆將這句話當做了女兒的童言,一齊笑了起來。
但站在魈的角度,他清楚地看到了阿蒲用了多大的力氣才克製住想要死死抱緊的雙手,以至於指尖都在顫抖。
好在父母將這一切都當做了自己出差太久後女兒的撒嬌,他們笑著拿出自己的禮物,像是沒有發現孩子眼中不經意流露出來的陌生那樣,一如往常一樣打扮著她。
阿蒲開始像同齡人一樣上學、讀書、回家,開始努力適應已經變得陌生的一切。或許是因為身體變小了,和同齡人的相處變得多了起來,阿蒲也漸漸開朗了許多,偶爾還會做出一些符合年齡的幼稚行為。
直到有一天放學回家,阿蒲忽然打開了電腦,指尖飛速地在鍵盤上敲打出一行字:“夢之魔神哈爾帕斯。”
看清了搜索結果後,阿蒲僵硬了一瞬,又在刪除後重新輸入:“降魔大聖魈。”
出來的結果與她想象的天差地彆。
在接連輸入“清心”、“摩拉克斯”、“歸終”等字眼後,阿蒲忽然崩潰了。沉悶的黑色筆記本電腦被扔在地上,桌麵的東西也隨著動作齊齊摔落,封閉的房間讓她呼吸都困難了起來,於是她又掙紮著爬起來打開了飄窗。
風湧進飄窗的時候,房門也被“嘭”得一聲打開了,阿蒲錯愕地回頭對上了父母驚恐的麵容。
“彆跳!阿蒲彆跳!”
被嚇哭的女人瞬間衝了過來,一把抱住了女兒:“你有什麼不開心的要跟媽媽說呀!是不是遇到什麼困難了,你跟媽媽說好不好?”
阿蒲愣愣地回道:“沒有媽媽,我沒想跳下去。”
但她看了眼同樣擔心的爸爸,又看了看一片狼藉的房間,發現自己的話顯然沒有一點說服力。她隻好又伸手拍了拍媽媽的後背,輕聲說道:“彆擔心,媽媽,我隻是……心情不太好,我自己冷靜一下就好了,我不會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