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宮人正欲上前擋住,卻被方丈身後兩個小童抬手阻攔。
方丈作勢輕咳:“青霄、碧煙,不得無禮。”
待兩個小童低眉順眼地退到他身後,青陽大師已經不知所蹤。
“殿下,您是不知道啊,這青陽大師好大的架子!那方丈也是,仗著皇上的供奉,威風的很!”
儲君宮內,宮人伏在寧瑞藹腳邊,添油加醋的一頓說辭,聽得他眉頭緊皺。
前世有青陽大師這號人物麼?
甚至還在潛移默化間獲取了父皇的信任,瞞著他得了皇帝長久的香火供奉。
昌光寺的方丈如此囂張,想必是覺得有皇帝作倚仗,而且青陽的存在八成對於鞏固帝皇香火極為重要,哪怕貴為方丈也不得不順著他的意,不惜為他出頭,得罪儲君。
一朝一夕倒還罷了,他擔心父皇的這份信任或許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把昌光寺養成了三素國無法隨意祓除的隱患,如鯁在喉。
“既如此,本宮便去一趟昌光寺,看看他葫蘆裡賣的到底是什麼藥。”
寧瑞藹當機立斷,起身吩咐宮人備馬。
九晝十九年,三素國皇商曾府。
春日融融,芳菲滿園。
花團錦簇的涼亭中,一位身著淡青衣袍的青年盤腿而坐,憑欄遠眺。
深紅朱砂痣綴在他細長眉梢,眼尾上挑,眸光流動間一派風流,笑如暖春山澗潺潺溫脈。
其對麵坐著一白袍青年,身著官服,不似他隨意灑脫,正襟危坐,手裡捧了一杯茶,神色莊重。
他歎道:“曾兄,你此次身負皇恩南下,也不知何時能再會,盼君早歸……”
“早歸?”曾陰噗嗤一笑,眉眼間倒泛起三分春色,在俊俏白麵上比滿園芳菲更俏,“怎麼,車禦醫這是舍不得我?”
車睦瞧他跟在瓦舍勾欄戲弄似的笑,不由撇嘴,翻了個白眼,下意識收起客套,露出熟絡麵目:“我是怕你胃疾犯了,死外麵都沒人給你收屍。”
曾陰瞧他雖然嘴上這麼說,手裡還不依不饒地舉著茶杯,遂笑眯眯地舉茶與他一碰,瓷盞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我南下是去經營茶莊,又不是上戰場尋死,這麼擔心做什麼?”
他仰首,喉結滾動,杯中清茶乾脆下肚。
車睦見狀莞爾,亦舉杯一飲而儘,素手執壺,為他添茶:“不管怎樣,你得惦著我。”
在曾陰玩味的目光中,他神色認真,再次舉杯:“君將遠行,以茶代酒……”
“哎,既要送彆,可不能用茶糊弄我。”曾陰挑眉不依,朱砂痣跟著一跳,乾脆伸手,欲奪車睦手中茶杯。
他細長眉眼轉向身旁小童:“碧煙,給咱們車禦醫拿酒!”
“是。”碧煙眉清目秀,半大少年低頭應是。
“你……”車睦見他死活不肯喝他敬的茶,無奈隻得放下茶杯,“我體諒你胃疾不受,以茶代酒,你倒好,這青天白日的要給我上酒……”
他埋怨:“這才晌午不到,得喝到什麼時候去?”
曾陰笑而不語,隻伸手撈過他麵前茶杯,隨手將茶倒了:“嘮叨。”
他像是又想起了什麼,衝小童的背影高聲道:“碧煙,拿折枝來!”
“折枝?”車睦眼前一亮。
曾陰笑嘻嘻地衝他展示空杯:“就知道你有興趣。”
車睦嘿嘿一笑,得他笑罵:“假正經。”
但曾陰沒想到,這是他與車睦的最後一麵。
一年後,自江南行商回來的曾陰,載了上好的尖俏貨回皇城複命,偷偷把最好最香的那塊茶餅用紅布仔細包了,隱蔽地揣在懷裡貼身帶著,想捎給他的至交好友車睦喝,卻滿皇城遍尋不著他。
曾府上下皆神色戚戚。
還是青霄腫著眼睛,哀聲道:“車禦醫……他恐怕已經……”
青霄雙手呈上一串菩提,已被它的主人盤玩得如玉般潤澤,呈現微微赤色。
曾陰紅著眼眶接過。
伴君如伴虎。
這是他臨行前送他的,特意請了昌光寺的方丈為它開光加持,願他平安,也願它如晤。
一年了,他應該從未離手吧。
他攥緊了手中遺物,明明猜到了答案,還是紅著雙眼看向青霄:“他是怎麼死的?”
突然,他盯著孤身一人的青霄,似有所感,顫聲道:“碧煙呢?”
半大少年終於忍不住,淚水奔湧而出,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哽咽道:“那天禦醫局人手不夠,皇上又傳得急,小煙就隨車禦醫進宮給皇上看診……兩個人,兩個人都沒回來……”
曾陰恍惚一瞬,再回神時,攤開手掌,那串開過光的菩提手串已被他捏得粉碎。
他小心翼翼地托著手心碎珠,自懷中拿出個扁圓的紅布包,拆開,扔掉裡麵完好無損的茶餅,把菩提殘骸仔細地包起來。
像為他的至交收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