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八月雁門開(1 / 2)

兩枚骰子,攏共十一個點數,慶王怎麼也想不明白,現下到了這個節骨眼,怎麼就偏偏擲出一個“六”來。眼看著對麵的黑馬出儘,自己的白馬卻無一歸梁。今日讓張萬這得了雙籌,他已數不清是第幾回。張萬坐在他跟前翹著腳,得意洋洋地望著他。

十幾年前他曾結交了個朋友,當年可謂是馳騁於韷都的各大茶館酒樓,哪管是雙陸還是樗蒲,回回都能掙個盆滿缽滿。可自從他的那位朋友銷聲匿跡,他的手氣便頹了。

見慶王不言語,張萬道:“怎麼著、劉老二,怕不是要賴賬吧。”

“哪裡、哪裡。”慶王撓著頭,轉身對那賭坊的莊家道,“都記上、都記上。”

那莊家來回翻看著賬本,與慶王道:“老劉啊,輸了這把棋,年前你存在我這賬上的銀兩可就都賠儘了。”

“你胡說什麼?”慶王一聽不免大驚,湊上前正要搶過賬本來看,“就你這破茶樓,輸一把才幾個錢?我在你這放了三千兩白銀,怎麼就賠儘了?”

“哎——”張萬還有幾個兄弟一同上前抓著他的肩膀,“劉老二,你不說你是出身什麼商賈之家、最不缺銀子的麼?願賭服輸,為難人家小門小戶做生意的算作什麼本事?我也不與你為難,你且還上我今日的賬,我便放你回去。”

慶王心下想著,若不是眼前這幾個人夥同莊家擺他一道,便定是慶王妃私自著人動了他的銀錢。

都道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他如今四十上下的人,經年胡吃海塞養的是大腹便便,麵前這幾人凶神惡煞地與他討錢,又豈是四隻手這樣簡單?慶王滿臉堆著笑與他求饒,道:“好兄弟,我們平日裡都一起玩的,你們也知曉我日日都來。待我回家取了銀兩,明日便與你送來。”

“那怎麼成?”張萬抬手連連幾個巴掌拍在慶王臉上,又有幾個人上前按著他肩膀,“我們哥幾個都是貧苦出身,可沒有你劉老二好命,每日就指著這兩把棋賺點酒錢。你今日若賴了這筆賬,我們哥幾個就得遭罪。你要實在沒帶銀子,身上有什麼玉佩墜子抵給我,今日我便放你走。或者我們便跟著走一遭,跟你一同回家去取了銀子來,我便不與你計較,今後大家還都和和氣氣在一起玩。”

張萬知曉這劉老二的癖性,他日日輸,年年輸,如此還樂此不疲的每日都要來玩,倒不懼他賴賬,確是看準了他是個有錢還沒腦子的軟蛋,想要借機訛詐他一筆罷了。

隻是慶王自然也曉得,皇兄之所以允了他每歲萬兩白銀的俸銀,吃喝嫖賭都由他去,卻是隻許去京郊的幾個小地方,萬萬不得告知他人自己的名姓、毀了天家清譽。

現下他既交不出銀子,可若果真如張萬所說,灰溜溜跑回慶王府問他的婆娘要錢,且不說自己還要不要臉麵,從此天下皆知當今聖上唯一的親兄弟是個手氣奇臭的賭鬼,誰知道皇兄會不會一怒之下克扣他的俸銀呢?

慶王跪地求饒,那幾人便用繩索捆住他的手腳把他吊起來打,遠遠聽著倒比殺豬還要慘烈。此時門外走進一人,慶王頓時像瞧見救星,才要開口,見到那人麵上的胡須,慌忙改口道:“王、王先生快來救我!”

話音剛落,用來吊他的那根木棍“啪嚓”一聲斷成兩半,慶王滾到地上轉了半圈,腰上鼓起的兩圈肉也跟著左右顛簸。王忠獻站在原地看著他,半句話也不想說。張萬料想此人或是他們府上的管家,見他陰沉著臉,似乎也並不是個好相與的,拱著手拜了兩拜,點頭哈腰說到:“喲,這位先生,想必就是劉二爺府上的管家吧。”

王忠獻無可奈何,長歎了一口氣,問道:“多少?”

張萬免不得喜出望外,道:“二爺平日裡便出手闊綽,這府上的先生果真也是個豪爽之人!不多不多。”說著從腰間掏出一個巴掌大小的本子,攤開指著上麵的明細與他說道:“先生你且看,今日二爺與小的耍的這幾把,這些是小的贏了雙籌,如此算下來……”

“夠麼?”

王忠獻拋出一枚銀鋌,隨手丟在地上。張萬見到那雞蛋大小的被擦得錚亮的銀子,哪裡見過這樣值錢的東西?喋喋不休說著“夠”、“夠”,便上前將那銀鋌撿了,那幾人也連忙夾著尾巴躥了出去。

來的時候,王忠獻想著掩人耳目,並沒有叫人同行,眼下那幾個人拿了銀子便跑了,若是在喝令旁人上來幫忙代勞,如此耍威風難免會引人生疑,無奈蹲下去替他將繩索解了。此時,慶王好似背上背了個王八殼,一搖一晃地翻不了身,實在是懶待去攙他,王忠獻便由著他躺在地上磨蹭,好容易等他爬起了,才道:“大老爺正四處尋你,二爺現下若得了空,不如便快些隨小人回去吧。”

慶王一麵喘著粗氣,一麵撣著衣上的塵土,點了點頭便出了門。

王忠獻怎麼也想不到,明明是他自己看不慣慶王每日花天酒地、坐享其成,與慶王妃出了個主意叫她著人去慶王常去的賭坊提前取走他存好的銀兩,為的就是讓他嘗嘗苦頭。

誰知昨夜,他奉了陛下之命要慶王進宮,為著不耽誤時辰,現下反要他替慶王倒貼。十兩銀子於他而言,雖也不是個什麼大數目,可是與其給慶王填了這個虧空,卻比丟到河裡還要糟踐。

屋外停著一輛車駕,慶王坐進去後,王忠獻也跟著上了車。此時,慶王才敢在端出一副親王的架子,在轎廂內正襟危坐後,便瞥向王忠獻粘在上唇的兩道八字胡,忍不住湊上去端詳,道:“王中官這個做的倒真,如此細看竟也看不出來。”

聽慶王說完這句,王忠獻心中惱怒,已經開始盤算著下回該如何著人把他拖到暗巷裡痛打一頓。隻是眼下,他也不能說出什麼不是來,隻連忙將胡須扯了去,強笑道:“王爺說笑了,不過是些市井小民隨手做的玩意兒。”

慶王見到王忠獻隱隱露出的慌亂神情,麵上雖不見得,心下也忍不住嘲弄一番。此時,慶王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到:“話說回來——皇兄今日召本王進宮,所為何事啊。”

王忠獻陪著笑臉,道:“陛下與王爺一母同胞,自然也知曉王爺心性。陛下登基近三十年,朝中大事從來不用王爺操勞,平日裡王爺想做什麼、想要什麼,陛下從不過問、一向都由著王爺去。今日召王爺進宮,既不為國事,自然便是為了王爺的家事了。”

“本王的家事?”慶王免不了疑惑,向後倚著靠背沉思道,“本王府上的那位河東獅,王中官是知道的。皇兄總不會想了什麼法子說服了她、賞了個美人與我吧。”

王忠獻瞥過眼盯向他,嘴角微微翹起,問道:“王爺自己的兒子,難道也不記得了麼?”

慶王驟然呆愣一下,尋思了半晌,好似突然回想起這號人來。自從陛下要他將懷安送進宮裡,他便幾乎快要忘了自己竟還有過這麼一個兒子,甚至是十幾年前他與府上那名侍女的風流韻事,也都已成了過往雲煙。這六哥生性頑劣、心智不全,在韷都上下並不是什麼秘密,慶王再如何不問世事,關於此事倒也有所耳聞。慶王見著王忠獻神色,料定也不是什麼好事,隻沉聲問他:“難不成……是六哥闖了什麼禍、惹得皇兄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