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子沒聽懂“勞煩”兩個字是啥意思,但他明白“帶路”這種事通常都能得著好處。
比如說……逃過神父的懲罰。
“好的先生,請跟我來!”達達反手在鼻子底下蹭蹭,袖子上再次多了道光亮。和他一起溜進森林的孤兒們早就作鳥獸散,倒是約書亞留在原地沒走——跑也沒用,這小子將來一定會在修女麵前供出自己。與其等會兒被人拎著耳朵揪出來,還不如想法子討好討好這些外來者。
他真的很聰明,很有一種無論多麼艱難都能努力尋找機會活下去的氣質。
“這是你的同伴?”
埃克特指指戳在隊伍前方的約書亞問達達,小胖子抽著鼻子點頭:“是,是的,先生。我們沒有做壞事,隻是找點吃的而已。”
約書亞:“……”
豬隊友,大概說的就是達達這種。
這片森林也是耶倫蓋爾修道院的財產,按照達達所說嚴格追究起來他們溜進來找食物的行為應當算作偷竊,是要被吊起來鞭笞然後砍掉手的……
“我很抱歉。”
狡辯已經毫無意義了,下次選同伴時他會更當心些。
好在埃克特和菲利普斯經曆了一路被人刁難折騰的旅途眼下正在為聖子候選的“迷途知返”而倍感欣慰,對待嘴饞的小孤兒也異常寬容。
苦修士將手伸向後方,堵在樹洞口上的鏈枷順勢“飛”回主人掌心。他注意到因自己的舉動而瞳孔地震的約書亞,赤腳白袍的中年男人露出溫和的微笑,然後馬上又繃了回去:“偷竊教廷財產可不是小罪過,看在年齡的份兒上,下不為例孩子們。”
他不動手施以懲戒的原因並非基於憐憫,隻不過因為這兩個孤兒尚未達到能夠接受刑罰的年齡罷了。
達達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嘴巴闖了多大一場禍,把頭一縮再也不敢多說一句。倒是約書亞,敏銳察覺到領導整個車隊的兩人心情似乎很不錯,看上去像是好說話的樣子……這個狡猾的孩子再次迅速調整策略:“是的,先生,我已經認識到錯誤了。我知道神父是為了我們好,饑餓有助於人們認識自己的罪孽。但是……對不起,瑪德琳修女身體不太好,最近安德斯執祭也非常忙碌,我不想讓他們額外再花費精力擔心,所以……我真的已經知道錯了!”
他垂頭絞著手指,小心翼翼抬起眼睛去看成年人的表情。
埃克特知道這孩子言外之意想表達什麼,作為一個不受父親寵愛的私生子,擺出弱點祈求施舍的招數他過去見得不要太多。
“你們打擾到的並不是我,孩子,向我請求寬恕是沒有用的。菲利普斯願意放過你們偷竊的行為隻因為你們都還太小,來得及改正錯誤,但這並不表示他同意原諒你們衝撞梅爾大人的魯莽。”他決心嚇唬嚇唬這個膽大包天的小東西,於是側身露出後麵那輛外觀樸素正緩緩攆過泥土的馬車,“去向梅爾大人道歉吧。”
如果聖子候選原諒了他們,這當然很好,皆大歡喜。萬一他不願意,也算給這個敢和護教士討請的孩子一點教訓,換了彆人他怕是要因為在不合適的時間點上耍弄小聰明而吃個大苦頭。
*
耶倫蓋爾修道院的孤兒們隻知道最近有聖地的大人物要來,他們並不清楚這位“大人物”究竟是哪一種大人物。反正無論哪一種都不會和被父母拋棄的他們產生交集,除了眼下這種情況。達達緊張的看了眼約書亞,他棕褐色的眼睛大大向外凸起,恐懼使得瞳孔微縮。
約書亞回了跟班小弟一個眼神,心裡隱約意識到上一步棋大約是搞砸了,現在他隻能抬腳走向馬車。
“約書亞……”達達幾乎控製不住喉嚨裡的顫抖,小胖子啞著嗓子惴惴,他的小首領已經走到後麵去了。
那是輛外觀極其簡樸的馬車,就和偶爾出現在修道院門外的出租馬車一樣,沒有招人豔羨的奢侈裝飾,隻不過車廂略大了些而已。側前方的挑角上掛著聖光教廷的徽記,一枚荊棘與玫瑰組成的圓環。
“梅爾大人,這兩個孩子潛入森林行竊,而且還衝撞了車隊,請問該如何處置?”
隨著手指敲擊車廂門帶來的動靜,騎士長的聲音也一塊傳進木質車廂。牧師喬伊斯停下講解,疑惑的向外看了一眼:“……?”
騎士長是不是對他們這位聖子候選大人太過盲目自信?梅爾大人他……距離文盲大概也就一步之遙罷了。
教內人人必背的經典一問三不知。
聖地曆年發生過的重大事件一問三不知。
教廷結構、神官職位、上下尊卑……還是一問三不知。
看來聖地內的那幾個月“錘煉”並沒有在這少年身上產生任何效果,以前大家是沒有注意,現在,脾氣好起來的聖子候選眼神裡透著股清澈的愚蠢這件事是無論如何也瞞不住了。
他真能“正確”處理這樁小案件嗎?
“唉……”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梅爾先生至少識字,不至於讓臨時給他充當補習老師的喬伊斯太過絕望。
要知道瓦爾哈利亞斯背後站著的可是吉魯克公國王室,學院煉金術專業預科生卻對影響甚大的聖光教幾乎一無所知,完全可以從側麵印證新王對教廷的印象有多糟糕。
王室與教會上次進入蜜月期還是在三1四百年前,如今的新王野心勃勃,迫不及待想要重現類似弗列吉那帝國那樣的人類之光。查爾斯二世本就對教堂過多乾涉城市行政事務而大感惱火,聖光教廷教宗本篤十一又以曾為新王父親加冕為由肆意插手世俗政治,依照眼下這種情勢,恐怕過不上幾年要麼吉魯克另立君主要麼聖光教廷教宗暴斃,很難有第三條路可言。
事實上,喬伊斯結結實實冤枉了吉魯克的新王查爾斯二世,梅爾先生無知實乃另有原因。
——作為一個生在種花家長在紅旗下的年輕人,這幾天接觸到的新“知識”無論放在哪個領域都是相當炸裂的存在。
三觀炸裂的那種炸裂。
你要是讓我根據文獻做個閱讀理解或材料分析當然沒問題,張口就來的活兒,但要是換成對著個連實體都沒的虛無形象痛沉己過祈求寬恕……對不起,臣妾實在做不到哇!就像是硬要一個因為學校食堂大廚表現太過糟糕而不得不點外賣的學生為此寫上三千字檢查那樣,他根本就不會認為自己有錯好麼?
比如眼下這種情況,換做種花家任何一個懂道理的成年人肯定會先問兩個孩子是否受傷受驚,接下來嚴厲批評的重點也是他們擅自脫離監護深入危險森林的淘氣行為而非追究所謂的“偷竊”。什麼偷竊?兩個小屁孩嘴饞進了森林野采而已,隻要不糟蹋東西,吃就吃了唄。
但是在這裡,在中央大陸上,揮手隨便放過這兩個“小賊”才是不正常的表現。喬伊斯壓低聲音偷偷告訴艾爾洛斯,無論耶倫蓋爾修道院讓孤兒餓肚子還是孩子們單純的貪饞,偷竊教產,企圖染指屬於教廷的財物,最嚴重者將會被處以斬手之刑。哪怕法官開恩也得進監獄服五年苦役,就這還是看在他們未成年的份兒上法外開恩了,換做成年人少說也得終身監禁。
艾爾洛斯:“……”
開什麼玩笑,這倆小東西加起來能不能有十八歲?
這是一場突如其來的考驗,無論騎士長有心還是無意,他都把艾爾洛斯架到了台子上。
看來……這個聖子候選的名頭對於教廷內部人士來說,至少現在真就隻是個名頭,少年再一次確認自己的吉祥物身份。那麼問題來了,是閉上眼睛隨波逐流苟且自保呢,還是冒險伸出JIOJIO試探一下這個世界的上下限?
苟住了固然能夠活到最後,但人之所以為人,心中總要有條底線以及一些能做或不能做的事。
車門外等待宣判的孩子看上去約莫九1十歲左右,棕色卷發淺褐色眼睛,兩頰生有明顯的雀斑。他似乎穿著用帆布修改的已經洗到發白的衣服,簡單樸素宛如兩個開了口的麵口袋又重新對到一處,手肘和膝蓋以下都敞著,露出已經看不清皮膚本色的細瘦肢體。他的朋友、或者說他的共犯就站在不遠處,異常膨大的肚子引起了艾爾洛斯的注意。
一般來講,要胖也得全身一塊胖才合理,又不是女人懷孕才會隻有肚子明顯變大。這個年齡段的兒童不應該像幼兒那樣腹部鼓脹,因為隨著年齡逐漸增長他們的腸道菌群逐漸穩定不再輕易產生氣體,而且腹腔的容積也變大了,除非脂肪過度堆積,吃飽飽也隻是胃部凸出哪有連帶著小腹往外鼓的。
看他朋友的情況再聯係到他們都是孤兒的事實,這兩個小孩根本沒有吃到脂肪過度堆積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