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1 / 2)

站在台階正中央主持所有交易事宜的正是托爾執祭,福裡安神父的心腹。佃農們帶來的所有物品都要經過他的眼才能被決定是留下還是退回,其他執祭數出的銅幣也同樣要經由他確認過才能交給伸長脖子等待的佃農。

小執祭彼得站在最後麵偷偷看,估計早把新主人交代的事給忘到腦後去了。艾爾洛斯注意到他儘量抬高的腳跟、對佃農的嫌棄和對托爾的濃濃羨慕——這不能怪小孩子生性薄涼目光短淺,他隻是想擁有與那個人一樣的權勢與地位,好讓自己活得更有尊嚴。比起聖地給出的虛無泡影,近在眼前的“成功”成年人更能引發孩子競相模仿。

“這是什麼?”

熱鬨但並不嘈雜的交易現場突然多了個陌生的聲音,頭也不抬認真數銅幣的執祭回了看熱鬨的“同僚”一句:“看不出來嗎?這是佃農們在踴躍獻上對聖主的崇敬。”

行吧,他們明明可以直接搶的,卻還是花了幾個銅幣“交換”。

他真我哭。

數銅幣的執祭突然意識到自己從來沒聽過那個搭話的聲音,他突然頓住,銅幣沿指尖縫隙叮叮當當撒了一地。托爾立刻橫眉立目瞪著他,隨即看到麵色平淡的少年站在最後麵。

“梅爾大人!您怎麼?!”

托爾本想嗬斥,很快強行忍住:“埃克特先生和菲利普斯先生沒有陪著您嗎?當心這些農民裡混入對您不利的暴徒,還是回去休息吧。”

如果說福裡安神父態度曖昧的話,托爾執祭對艾爾洛斯就是徹頭徹尾的厭惡了。這倒也很好理解,換誰罰站似的站了那麼久都不會給始作俑者好臉色。再說了,托爾是福裡安的執祭,他的忠誠也隻會獻給福裡安一人,從聖地來的聖子候選在他眼中就是打破平靜讓神父受了委屈的討厭鬼,他沒理由不討厭他。

所謂“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這句話放在教職結構的上下關係中一樣可以使用。

數錢的執祭嚇得縮脖聳肩躲向一旁,小彼得終於反應過來自己下意識忽略掉了主人的吩咐。艾爾洛斯沒去看白了臉的小少年,堵在前麵的人都已經讓開,他慢吞吞走向台階,又在托爾仿佛藏著針尖的視線中走下台階,走到那群歪七八扭奇形怪狀臭烘烘還臟兮兮的佃農麵前。

“多謝托爾執祭的好心勸告,我會注意。”他背對著台階上的執祭們,彎腰從一隻打了補丁的破布口袋裡抓出把糧食攤在手心看:“黃豆?”

豆粒乾癟皺縮,和背它前來換錢的老者臉上的皺紋有得一拚。

佃農們不知道這個新出現的少年什麼身份,但他們眼尖的發現他身上的長袍質地遠比執祭們更精致。再加上托爾執祭頗為忌憚的態度,生存的哲學讓他們飛速做出應對。

“是,是黃豆,大人。”老人把腰彎得如同一張弓,頭也深深低下,哪怕艾爾洛斯身高堪憂也能清楚看到他後腦勺上的瘡疤,看上去像是受過傷後沒能好好修養,邊緣有幾分感染跡象:“早幾個月突然下了大雨,所有的豆子都泡在水裡了。沒辦法,這是所有還能救得回來的,救不回來那些,隻能留在地裡爛掉。”

艾爾洛斯把手裡那些黃豆放回去,又看向另一個小口袋:“哈,是鳥蛋!”

“這個,可以換給我麼?”少年笑著將手裡的鳥蛋亮給托爾看,老農急忙哆嗦著解釋:“大人們,這個,這個是飛到我家草棚子上的斑鳩下的蛋。”

他的意思是自己沒有闖進森林“偷竊”,艾爾洛斯揮揮手:“我明白,斑鳩吃了你的糧食然後下了蛋。”

“哎哎,就是這樣。”老人快要把頭低到地上去了,猛烈上下搖晃身體表示同意。

托爾打從心底鄙夷這個從聖地來的混子,昨天晚上他就已經從騎士們那邊打聽到梅爾是所有聖子候選裡最不學無術的一個,就連治愈術也是前幾天路上現跟著牧師學的,純粹命好投對了胎。

——如果換了我天生能與光係魔法元素共鳴,我一定早早做好一切準備,而不是晃晃悠悠挑吃挑喝每天儘躺在車廂裡找彆人的麻煩。

他這麼想著,臉上難免帶了點顏色出來。艾爾洛斯隻當沒看見,又把他的沉默理解為默許:“行,那麼這個就歸我了,可惜身上沒有錢……”

少年高高興興把斑鳩蛋塞進衣袋讓它去和烘土豆作伴,抬起手,掌心掬出一捧燦爛陽光。

治愈術作用下老農後腦勺上那塊醜陋瘡疤緩緩收斂,沒用多長時間就恢複成頭皮正常的顏色。

“很抱歉,我身上沒帶錢,所以不能給你相應的報酬。但我願意將聖主賜予我的祝福分你一些,願聖光照耀你我。”

溫暖中混雜著瘙癢,老農在周圍人羨慕與詫異的呼聲中反手往後摸了一把,不再疼痛的傷口讓他大吃一驚:“啊?啊!”

執祭們有的皺眉有的向往,更多人把不理解寫在臉上——聖子候選怎麼能把神跡用在一個佃農身上呢?就算他小孩兒心性嘴饞想吃那顆斑鳩蛋,張嘴說也就是了,耶倫蓋爾萬萬不至於摳門到連顆蛋都買不起。偏偏用治愈術作為“交換”……要知道就算是摩爾城城主想要請神官為他釋放治愈術也得態度誠懇的上門請求才行,佃農,算什麼東西?

托爾的臉色很難看,福裡安神父不是沒有試過修習治愈術,或許因為年齡太輕的緣故吧,他的祈禱並沒有獲得光明與誓約之神的回應。眼前這個及其不務正業據說連經典都不會背的家夥卻能抬手隨隨便便施展,這讓他感到萬分不公平。

“梅爾大人,您這樣做……太失身分了。”

聖子候選來到耶倫蓋爾修道院的目的就是修行,身為負責人福裡安神父的貼身執祭,托爾認為自己有資格在這個時候“規勸”艾爾洛斯:“將治愈術用在一個肮臟的佃農身上,是對聖光的褻瀆!”

所有人都認為聖子候選會因為他這句十分蠻橫的話勃然大怒,然而那個少年隻是輕輕拍拍裝了鳥蛋的口袋,抬頭笑著朝台階上招手:“托爾執祭,能麻煩您下來些嗎?”

小彼得縮在人群最後麵氣都不敢用力喘,從指縫裡偷偷看麵前的一切。都是他的錯,他沒有儘快完成梅爾大人的要求,半路上還貪玩的停下腳步看熱鬨,這才導致聖子候選從臥室裡出來,進而發生眼前一連串“意外”。

會被神父帶到淨化之所懲罰的!被帶進那裡去的人再也沒有出現過,他不想這樣!

“梅爾大人……”彼得的聲音太小了,他又站得遠,艾爾洛斯根本沒聽見。倒是托爾,走下台階這個要求很正常,沒有任何不合理之處,他沒有理由拒絕。

“如您所願,我下來了,您呢?是否應該去禮拜堂懺悔?”

他徑直走到艾爾洛斯身邊,少年溫笑著朝上指了一下:“抬頭。”

“什麼……哇啊!”

午前燦爛的陽光晃花了他的眼,耳邊是聖子候選揶揄的輕笑:“光明是如此公平,它眷顧著你,眷顧著我,也眷顧著那些佃農。托爾執祭,聖光不會因為人們貧窮、醜陋或是富有、英俊就厚此薄彼,無論誰,在聖主眼中皆一視同仁。那麼聖主的恩惠與賜福也不應該因為人的區彆而有所偏頗,牧羊人不能挑剔羊群,正如我們不能替聖主選擇信徒。”

類似沒屁用的車軲轆話隨便打開哪個福音鏈接就能看到吐,當年為了替那些小小年紀就去國外宗教學校等著撿便宜鍍金的小留學生們攢學分,他可是了解過不少相關話術,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用魔法打敗魔法的重操舊業了。

托爾執祭乾瞪著眼說不出話。

他不能說艾爾洛斯有錯,因為他每句話都有據可循。光明教的典籍裡有一大半都是在宣揚光明神如何公平如何慈悲如何博愛,他能大庭廣眾之下公然聲稱那些所謂的公平都需要“額外付費”麼?隻要他敢吐出半個“不”字,不用“鐵枷”菲利普斯出手,福裡安神父就能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我很抱歉。梅爾大人您是對的。”

最終托爾低下頭收起強硬的態度保持了沉默,艾爾洛斯還是那副無知無覺的樣子,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記:“沒關係,每個人都需要反複學習才能更加深刻地理解典籍,加油,托爾執祭!”

他遠遠喊了人群後麵的彼得一聲,帶著自己的小執祭大搖大擺往其他地方閒逛。等艾爾洛斯和彼得走遠,一直充當布景版的佃農們這才紛紛“活”過來。他們圍在老約翰身邊盯著他的後腦勺看個沒完,關係近些的甚至上手摸來摸去,摸完看完又偷偷去瞧托爾的臉色,見他沉著臉便一個個鵪鶉似的紮著頭不敢再有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