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麵沒有人,床上一片淩亂,桌子上擺著能提在手裡的提燈,火焰在燈芯上微弱的搖擺起舞。
艾爾洛斯沒有拿走那盞燈,他從袍子裡取出昨天用過的那個燭台,接了個火點燃蠟燭。不經意間低頭看到桌麵上鋪開的紙張——居然是羊皮紙,昏黃燈光下幾乎看不清紙上都畫了些什麼。
樹、太陽、貓頭鷹,還有……一團黑漆漆的塗鴉。
他花了五分鐘記下那幾個圖案,悄悄退出房間沿著走廊繼續向前。
不得不說,有了光源,探索的速度大大提升。
少年走過一間又一間孤兒們的集體宿舍,燭台微弱的光亮讓他很快就找到睡在牆邊的達達。
小胖子張著嘴喘氣,一隻手壓在腦下充當枕頭另一隻手無意識的抓撓屁股。
沙沙沙
沙沙沙
沙沙聲突然出現,艾爾洛斯一激靈吹滅燭台矮身蹲在達達床頭借著床鋪高度隱藏身形。
小孩子哀切的哭泣,清清楚楚從牆壁裡傳出來。
哭聲持續了一段時間又變成歡笑,好像發出聲音的孩子就在耳邊,就混在這片大大小小的鼾聲中。
拖著袋子行走的沙沙聲比塔樓裡更加清晰,隨著它逐漸放大,孩子的哭聲和笑聲戛然而止。
艾爾洛斯蹲在達達床頭大氣也不敢喘,一直等沙沙聲也消失才貓著腰轉了一圈溜到門邊。他記得自己溜進來時反手關了門的,現在那裡卻多了條一掌多寬的縫隙。
他大著膽子用熄滅了的燭台撥開門湊近向外看,背後一涼猛地向前倒去。少年連連向前栽了幾步才勉強穩住平衡,草鞋在土地上摩擦的聲音在空間中不斷回響不斷放大。
“你在這裡做什麼呀?”咿咿呀呀咬字還有些含糊童言童語從背後冒出來,可是他背後現在正抵著宿舍牆!艾爾洛斯汗毛都炸了。他不敢回頭看,強忍著恐懼硬擠出回答:“我在觀察。”
“那你在觀察什麼呀?”那個聲音就像孩子一樣不依不饒,艾爾洛斯動動腳趾:“我在觀察……往哪邊逃!”
話音未落他拔腿就沿著走廊通道跌跌撞撞向前跑去,身後小孩子“留下和我玩呀”的笑聲似乎沒有追上來,而是留在原地卡殼了似的一遍遍重複。
“小孩子半夜不睡覺是要被打屁股的!”通道儘頭的牆上有門,艾爾洛斯想也不想衝出去,反手帶上門栓。
光線昏暗,腳下不知道拌住了什麼,他跌跌撞撞五體投地式向前栽了了幾步撲進一堆東西裡,“小孩子”天真活潑的聲音徹底消失再也聽不到了。
“呼……呼……”激烈奔跑戛然而止,心臟像是要從胸腔裡迸出來那樣“突突突”突個不停,許久之後好不容易才喘勻氣兒的艾爾洛斯反過來仰麵躺著,用摸的確認了這兒是什麼地方。
倉庫。
壓在身下的粗麻袋子裡散發著黴味與陳舊的氣息,根據手指反饋的顆粒感可以判斷是糧食之類的東西。他起身四腳著地摸了一圈,還發現了布匹和其他物資。
整個空間大得超出想象,摸著堆疊成牆的貨物走上一圈至少走了兩百多步。一般來說像他這樣的青少年三步大約能走一米,簡單以正方形估算,未被物資完全覆蓋的地麵便有四十坪。
這是位於地下的空間,不像地麵上蓋房子想蓋多大就蓋多大。而且就是這樣的倉庫裡,食物都放到發黴了,住在外麵那些孤兒們卻一個個餓得皮包骨。
“#¥……%#%&……”艾爾洛斯低低罵了一句,他磕磕絆絆直起身,邊摸邊尋找出路。
在這裡耗上一整夜並不是個辦法,誰也不知道那些奇奇怪怪的響動還會不會出現。
好在這間倉庫並不是隻有一個進出口,他在一個凹進去的地方摸到另一扇木門……可惜這回門是鎖著的。
從這麼多物資裡頭翻箱倒櫃摸黑找一把小小的鑰匙顯然不現實,但是不找,那就得回去再次麵對那位看不見人影的小朋友了。
還是想點彆的法子吧。
人在黑暗中待久了總會變得暴躁,於是艾爾洛斯就暴躁了,剛學會的聖光術在一片漆黑中乍然亮起,切斷鎖栓的同時差點恍花施術者自己的眼睛。
“……嗷!”捂著狗眼緩了半天,少年忽然頓悟:“等等,所以我剛才為什麼不拿治愈術照亮,非要用手摸?”
柔和微弱的白光從他掌中浮現,他托著光源回頭看了眼神後:“……”
滿載著各種糧食的袋子箱子幾乎堆到天花板上,地麵上散落著零零星星解開的口袋,也許廚房每天就是從這兒取走主食。他所找到的這扇門巧妙的隱藏在貨箱貨袋之間,真要眼睛看隻怕近在眼前了也看不出來,用手摸勉強算是誤打誤撞找對了方法。
剛才闖進來的那扇門正好在倉庫另一頭,門板上掛著副異端受刑的畫。
畫上一個奇形怪狀的人被天上降下的雷霆擊中,周圍跪坐著一群觀賞刑罰的看客,看客們臉上各有表情。不過隔著這麼遠艾爾洛斯也看不清畫家如何處理那些細節,能看出從天而降的是閃電而不是樹根就已經很對得起原身的初始配置了。
少年吸了口氣轉回來,麵前這扇門上果然也掛這幅畫,也是異端受刑,不過刑罰改成了刻板印象中的火刑。由於離得夠近,這次他看清了每個圍觀者的臉。絕大多數人興奮到猙獰,少部分人心懷不忍的遮住頭麵,還有零星幾人流露出恐懼的表情。
“眼花了?”
畫麵上的火焰似乎扭曲了一下,艾爾洛斯急忙推開門走進下一個空間,其實是條不知通向何處的走廊。
踏上這條走廊,借著治愈術的微光他發現四周裝飾越來越華麗,逐漸華麗到不輸地麵上那些石雕藝術。走廊兩邊隔上固定距離有一條向兩旁岔開的通道,儘頭全都是緊鎖的門。
很久沒有出現的沙沙沙怪響再次回蕩於耳畔,這次它近得幾乎貼在艾爾洛斯腦後。無形無狀,不應該有觸感但少年卻覺得有什麼東西千方百計想要湧進自己的七竅之中,嘈雜細碎的囈語環繞周身,視線忽明忽暗、意識跟著恍惚,一直握在掌心的治愈術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腦子裡好像通了電似的悶悶的脹得痛苦,艾爾洛斯此時已經完全無法控製身體。他倒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麵上,目眥儘裂,表情扭曲,張開的嘴裡隻能發出古怪的“嗬”“嗬”。
沙沙沙
沙沙沙
沙沙沙
這次他終於弄明白了,那不是誰拖著袋子在地上走動,而是人類掙紮時衣物在地麵上瘋狂摩擦發出的聲音,就像現在的自己。
再這樣下去,大約會死。
不行!!
就算死於未知的地下空間,至少他也要想法子先把孤兒們肚子裡的寄生蟲解決掉。
想要讓孩子們能活下去!
那些瘋狂的囈語還在大腦中盤旋,恍惚間已經看到走馬燈的艾爾洛斯下意識回憶起穿越前樓下小廣場上每天傍晚大爺大媽們快樂的大喇叭,隔壁消防隊每天清晨六點準時響起的起床號,對麵美食街上嘈雜的熱鬨與香噴噴的小燒烤,還有每個應用英語專業學生都聽到吐的、背景裡儘是雜音與怪叫且永遠也聽不完的BBC、VOA錄音。
“嘔!”
他顫抖著將手指塞進口中,喉間軟肉哪受得了這種刺激,直觀的生理反應打斷了大腦裡那些被現代信息流衝得斷斷續續的召喚。少年四腳著地向前爬了幾步,倉皇起身撒腿就跑,短短數秒之間內袍就已濕透。
艾爾洛斯:袍子濕了算什麼,老子忍住了沒尿褲子就算是條好漢!
衝出通道,外麵是一排排石棺,大理石質地,擺放得整齊劃一。少年顧不上這些悶頭向前跑,鎖鏈突然橫空出現,三兩下把他纏成個蠶寶寶向旁邊拖去。
他哪肯束手就擒,好不容易從不可名狀的危險中掙紮出一條生路,艾爾洛斯正是一驚一乍如同驚弓之鳥的時候。聖光術光芒大作,圍繞他的耀眼白光化作拔地而起的荊棘,鐵索儘頭操控鎖鏈的人發出疑惑的單音節:“嗯?”
聲音有點耳熟。
“輕點輕點!你不要把梅爾大人捏碎了!”
這是另一個耳熟的聲音,緊接著還有第三個。
“梅爾大人狀態不對,他、他身上出現了聖痕!怎麼會這樣?”
所以,有沒有人能來解釋一下,這個聖痕又是啥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