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林 清晨,出岫打算上山挖野菜。……(1 / 2)

清晨,出岫打算上山挖野菜。她出生於農戶,幼時常跟娘親上山挖野菜吃,故而識得山中許多野菜,每每進山總會挖上一大籃子。康旻擔心山中有野獸出沒,每次都會拉上一守衛,三人同去。

其實每月撥下來的銀兩不至於讓他們窮到挖野菜吃,但康旻每日都得服藥,所需草藥皆名貴稀罕,所以要花不少銀子。守衛們不明所以,出岫隻道康旻身子弱,需要好生將養才可。他們不便多問,也就老老實實地按著藥單子買。以往在京華,康旻每日三餐都得服藥,來到蒼州之後,出於各種原因,每日三次也就縮減成了每日一次,康旻的身子也越來越虛弱。

三人穿過清心觀背後的那片竹林就能上山。山間草木叢生,用木棍撥開東倒西歪的野草,就能看清被踏出來的小徑。出岫耐不住寂寞,找野菜時,老是喜歡讓康旻講當年菩提塔前“羽箭攬花”的故事,康旻也總會不厭其煩地娓娓道來。守衛沒親眼見過那場麵,也喜歡待在一旁聽。

“安周十七年,恰逢萬壽節[1],舉國同慶,好不熱鬨。儀仗隊繞城遊行三圈,至城中心菩提塔而止。菩提塔共十八層,第十層有一琉璃台,形似月盤,在驕陽下閃爍五彩華光。一到吉時,那萬裡挑一的舞者會從天而降,在琉璃台上舞一曲《飛天驚鴻》。彼時萬人空巷,就為一睹當年風華絕代的元祺皇後在太上皇生辰時為他獻上的那支舞。但舞到高潮時,那塔頂係著的花球卻突然墜落,眼看著就要砸中那舞者。”康旻喘了幾口氣,抬袖擦掉額角的細汗,“琉璃塔正對伏靈寺,中間隻隔了一條小胡同,立於伏靈寺的祭天台上正巧可以望見琉璃台。當時陛下和滿朝文武都在祭祀台上,我也在,四周還有禁軍護駕。眾人皆陶醉於那婀娜的舞姿中,並未發現異樣。我眼尖,發現那墜落的花球後,隨手抄起一把禁軍手中的弓,瞄準那墜落的花球,‘咻’的一聲,羽箭飛出,一矢中的。那花球在半空炸開,灑下漫天花瓣,也算是為《飛天驚鴻》的高潮添了彩。後來陛下賞了我,此事也不脛而走,‘羽箭攬花’也就此在民間傳布開來……”

出岫找到了野菜,蹲下身,掏出一把刀刃破損的鐮刀開挖,守衛和康旻也上前幫忙。

守衛眼中儘是崇拜,感慨道:“沒想到康兄箭術這般好,相隔那麼遠,竟也能射中。”

出岫甩掉野菜上沾的泥土,道:“那是,我姐姐可是......棋書畫樣樣精通,六藝更是不在話下!”那個“琴”字出岫硬是說不出口。

“哈哈哈......”康旻有些不好意思,“雕蟲小技,雕蟲小技,鄙人才疏學淺,沒有獻醜才是萬幸。”

守衛心道:康兄厲害又謙虛,不愧是當年的京華才女!若非胸有成竹,怎敢在萬眾前射出那一箭?萬壽節不比尋常,稍有偏差,有損國祚,那都是要掉腦袋的!

事實上,康旻的確對自己的箭術十分自信,所以當時為了救人才會毫不猶豫地射出那一箭。但年紀越大,臉皮卻越薄,不敢像以前那樣在人前隨便吹牛了。

夕陽西下,三人才一同下山。

竹林鬱鬱蔥蔥,蒼翠遮天,一條山間小溪穿林而過注入湖中,三人順著小溪,來到湖邊淘野菜,湖岸邊停靠著一隻小竹筏。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2]鳥兒在林中婉轉啼鳴,甚是好聽。出岫不讓康旻沾涼水,康旻就立在一旁欣賞眼前的湖光山色。

山色攏在一片絢麗的霞光之中,似是披著一層丹黃的薄紗。康旻很是愜意,目光掃過湖對岸時,眼前卻一閃而過一簇麻黑。許是這顏色與此時此景顯得太過格格不入,康旻眉頭微蹙,心生好奇,回過頭仔細瞧了一番。

雖說距離遠,康旻看不甚清,但那一簇麻黑之中的確有一顆人的腦袋——那是個人。

康旻立刻側頭看向正與出岫說笑的守衛,道:“阿六,對麵好像有個人,你速速過去查探。”

“啊?”阿六腦子還沒反應過來,眯著雙眼、伸著脖子往對岸仔細望了片刻,找到了目標,“哦!我這就去!”言畢,劃著一旁的竹筏去了。

出岫有些擔心,提著仍在滴水的菜籃挨近康旻,望著阿六遠去的背影,道:“姐姐,這山中除了我們怎會有他人?會不會有危險啊?”

康旻沉思片刻,道:“我也不知。”

出岫汗顏。

“但我覺得不會。”康旻平靜道。這語氣和態度,出岫差點信了。

不一會兒,阿六到了對岸,俯身仔細查探了片刻,發現這人還有微弱的脈搏和氣息,身著破破爛爛的麻黑粗布衣,下半身子都泡在水裡,上半身暴露在外。阿六把人拖出水中,平放到岸邊,發現此人露出來的部位,尤其是手腕處,都有大大小小的傷痕,似刀割,又似刮傷,太多太亂,分辨不清,先前躺過的那一片鵝卵石早已稀稀疏疏地被血水染紅。看脖頸,有喉結,是個男子;看體型,瘦得跟剛鬨過饑荒一樣,個子不高也不矮,像個少年。

檢查完畢,阿六用洪亮的嗓音朝湖對岸大喊道:“的確是個人!男孩兒!還活著!”

須臾,對岸傳來康旻的聲音:“帶回!當心!”

阿六又喊道:“好嘞!”於是把少年搬到竹筏上,撐著槳悠悠劃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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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屏風內的阿六為躺在床上的少年除卻衣物,熱水和紗布也跟著被端進了寢屋。出岫喚阿六出屏風來取,一臉看好地拍拍他的肩,道:“交給你了!”

阿六心裡苦,可誰叫人家是男孩兒呢,擦拭身體這種事,一小姑娘的確不方便。

出岫順便取下椸(yí)[3]上的披風,為康旻披上後便去後廚備菜。康旻正蹙眉坐在書案前,就著燭火翻看手中破損不堪的醫書,屏風內時不時傳來嘩啦水聲和布帛撕裂聲。

那本書還是臨行蒼州前長姐康夏冰塞進自己包袱裡的。

康夏冰癡於醫術,也精於醫術。彆看那本書破得像是撿來的,實際上那是因為康夏冰翻得太過頻繁,把書都翻壞了。裡麵每一頁都標注著詳細的旁批,足見其用心。

清心觀遠離村鎮,不便請大夫,康旻打算先用書上的法子替少年穩住傷勢。

良久,出岫已備好飯菜,進屋叫人吃飯時,見阿六耷拉著腦袋從屏風後走出來,忙安慰道:“辛苦辛苦,今晚多吃點兒!我把昨個兒打的山雞給燉了。”出岫又轉身看向康旻,“姐姐,該用膳了。”

聞言,康旻伏案的身子一怔,側目瞥了眼窗外沉寂的暮色。今日飯菜備得晚,估計守在山門口的兄弟們早已餓得肚皮打鼓了。

“嗯。阿六,你先歇著吧,順便看著人。我和出岫去喚人。”康旻起身,攏了攏披風,正要出門去。出岫提著風燈在門口侯著。

阿六不放心她們,又想到少年傷得那麼重,應該沒那麼快醒,於是抓抓後腦勺,眼看二人已經出了屋,連忙道:“康,康兄!我不累,等等我啊!”說完,拽起擱在地上的佩刀便追了上去。

天幕全然被夜色染黑,幾個星子在空中零星閃爍,一輪圓月遙掛天穹。三人就著一盞風燈行於蜿蜒曲折的竹橋上,在這空曠的山水間,竟顯得渺小蒼茫。

康旻在路上問起少年的情況,阿六嘖嘖稱奇,一臉不可思議,歎道:“康兄,你是沒看見,那孩子身上到處都是傷,新舊大小都有,大部分是刀傷,不過我看有些口子又不像是刀刃所為。你說他要是跟咱一樣是行伍中人,那還說得過去,可他偏偏是個孩子,這得要遭多大罪才能搞成那樣啊?哦對!尤其是那手腕,口子剌得又深又長,左右手都有,好幾道呢,這不血儘而亡也得活活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