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世界上,總會有些人,天生便背負著“疾病”這一詛咒,它也許是定時炸彈,會在人生灰暗,亦或是燦爛的時候炸裂,把死亡塞進那些人的心臟。
它也許會是外貌上的缺陷,即便並不致命,但也注定了那些人需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難以想象的代價,才可能勉強達到及格線地水平。
它也許是智力上的,或者說是性格上的殘障,他們天生就過於封閉或過於“開朗”,需要其他人不斷的遷就,才可以正常的活下來——
我知道,這也許隻是少數人,他們值得尊重,他們也值得敬畏,因為他們用這殘缺的靈魂創造了奇跡。
哈,名為“生命”的奇跡,真是……可笑至極。
當然,不要誤會,我不歧視那些人,而我自己也不是那些人中的一員,不過我生活的地方,卻有很多很多,多到我都不願意去數的這樣的人。
我出生在一個較為貧困的家庭,而仿佛是為了應證那些專家說的鬼話一樣,家裡算上我一共有九個人。
這九個人裡,包括了我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還有幾個沒有工作的舅舅、叔叔,以及我自己的兄長,除此之外,根本看不到第三個女性。
母親給我取名“桃覆”,因為那一陣子她迷上了電視裡頭的道士先生,所以拿了個和“符”字諧音的字眼,老實說,我其實並不喜歡這個名字。
但是,哈,到了現在,我居然才發現,這個名字,已經是我與這個不大不小的家庭之間僅存在的唯一聯係。
家裡的叔叔舅舅都是些智力殘障人士,而根據我父母的說法,這都歸根於他們小時候發的一場高燒,因為付不起醫院的醫藥費,時間久了,他們的腦子就這樣燒壞了。
平時,那些長輩看上去好像特彆威嚴,但事實上,他們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清楚,吃飯的時候筷子都抖個不停,但即便如此,他們還是特彆喜歡我這個家裡最小的老幺。
因為燒壞了腦子,他們自然沒有辦法找到工作,每天就帶著我出去撿瓶子,時間久了,他們還會拿換來的錢給我買個“大牌子”的糖,叫什麼“珠穆朗瑪”……
啊,說回正題,總之那時候,我老是喜歡跟著他們一起出去,不僅是因為喜歡“珠穆朗瑪奶糖”的甜膩味道,更重要的是,他們即便傻了,也依舊會在哥哥麵前維護我,比如——
呃……比如……
好吧,年代太久,我也已經忘的差不多了,但是說回來,其實我被家裡的人“放逐”的原因,其實隻是因為一個老套到老人都不願意去用的說辭——
“災星”。
在一次出門撿瓶子的時候,我因為貪玩,沒有看好一直跟在身後的二舅舅,而當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刻在我記憶裡的便是二舅舅倒在血泊裡的畫麵。
哈哈,那個時候啊,附近不知道那戶人家的小孩,把打火機拿出來玩,結果被火燙到之後,小崽子又一個激靈,鐵製的打火機便從大概二十層樓高的地方摔下來。
然而好巧不巧,它避開了空調外機與棚子,就這麼直挺挺地砸中二舅舅的後腦勺,當場斃命,連搶救都沒有必要。
我甚至還記得……記得二舅舅的腦袋凹進去了一大個坑,記得血不斷的流啊流,最後染紅了散落一地的塑料瓶子和柏油馬路,也染紅了我的視線。
我當時就跪在地上,兩隻手一直搭在二舅舅的胸口上,一下一下地按在心臟的位置,就像電視裡搶救病人的醫生一樣,試圖讓這傻子的心臟重新跳動——
但是不可能啊……不管怎麼去按,怎麼去“搶救”,他也不可能重新活過來,他可以得到的隻有旁觀者的視線,隻有不知道什麼人的尖叫,隻有警車的轟鳴聲,餘音繞梁……
我記得,自己是被路人叫來的警察叔叔帶走的,他們看著一直在二舅舅的屍體上做著無用功的我,什麼都沒有說,一直到我哭的沒有力氣了,他們才把我帶上了警車。
沒過多久,我們一家就這樣以奇怪的方式在派出所裡重聚,母親給了哭到不行的我一巴掌,之後便再沒有了動靜,而後續的手續是怎麼做完的,我……也忘的一乾二淨。
但是我記得,在走出派出所,走出慘白的燈光中時,那戶人家的小孩拽住了我的衣角,用稚嫩到令人生厭的聲音說道:
“節哀順變。”
我可以說些什麼?我又可以責罵些什麼?那時候的我也想不明白,我隻是把握成拳頭的手高高揚起,就像自己想要給這個家夥一巴掌。
“啪。”
果不其然,一聲脆響在派出所門前響起,震耳欲聾,幾乎要把我的鼓膜捅穿,我記得自己把揚起的手緩緩垂下,嗚咽卡在嘴邊,但是最後,我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眼前是個看上去風塵仆仆的女性,估計是一下班就被叫到了這地方,心裡本就有多少怨氣,現在看到自己的孩子要被毆打的這一刻,她估計也終於爆發了吧:
“你家孩子怎麼回事!有娘生沒娘教的東西怎麼還想著在派出所門前打人啊?怎麼還蹬鼻子上臉了都賠錢了還想怎樣?說啊!”
臉上火辣辣的觸感帶著極其熾熱的痛意,就像是夏天被蚊子叮咬的傷口,怎麼樣都除不掉,我沉默著低下頭,沒有說話,隻是任由著對方推搡。
沒過多久,反應最快的叔叔便衝到了我麵前,把我緊緊地護在懷裡頭,我的甚至聽到他心臟的跳動聲……
那是屬於生命的、熱烈的跳動聲,那一刻我也終於忍不住眼淚,哭得稀裡嘩啦的,聲音都開始哽咽:
“對不起……對、不起……”
手中的東西掉在地上,是之前二舅舅給我買的、還沒有吃掉的“珠穆朗瑪”奶糖,草莓味的。
即便都相處這麼久了,他還是……還是沒有記住,我最討厭的就是草莓味的糖,最討厭的就是……不告而彆的家夥。
彆誤會,我沒有哭,隻是一個傻子,我可以留給他們的,也不過就是幾滴眼淚而已,說回來說回來——
而在二舅舅死掉之後啊,我的生活也變了很多,已經沒有人會告訴我那裡的新地點塑料瓶子最多,也已經沒有人,會給買那些我不喜歡草莓奶糖。
那些時候的光陰也逐漸被迫淡去,漸漸的,所有人都忘記了那些時候曾有過的悲傷,我的生活,也逐漸被母親花了不少錢才買到的習題冊占滿。
但是隻有我的叔叔,他始終忘不了二舅舅死掉的事實,每一次撿瓶子都會繞開那戶人家,就像個小孩子一樣,但是沒過多久,他便出了車禍。
聽說場麵血腥,叔叔的身體被碾成了兩半,頭顱也因為撞擊過於猛烈而被撞了出去,而這一切,沒有成年的我自然也沒有辦法看到。
而這一次,我甚至連徒勞無功的“搶救”都沒有辦法做到,我隻能聽著父母與警察們討論哭泣,最後又被旁邊的大舅舅拉過,嘴裡被塞進了一顆焦褐色的糖。
大舅舅是唯一一個記住了我口味的“傻子”,事實上,他會做的事情很多,甚至意外的學習能力很“強”,在一家員工全是殘障人士的按摩店裡工作。
而沒過多久,就像我之前說的那樣,我是個“災星”,會害死人的“災星”,沒過多久,這唯一一個會護著我的“傻子”,也離開了我的身邊。
那一天啊,我隻是照常在大舅舅工作的地方玩,當時奶奶給我做了個木頭小車,占不了多少空間,然而還沒有玩多久,一聲我再熟悉不過的尖叫,便從裡頭的房間裡傳來。
老實說,我其實不想再聽到這樣的聲音,因為一但聽到,就代表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
碎玻璃,血跡,還有無數複雜味道混雜著香薰的安神香一同灌進了我的腦子,大舅舅就這樣死了,因為阻止了一個有錢的色狼偷窺,被用裝精油的大罐子砸碎了腦殼。
腦漿濺的到處都是,大腦也被砸成了一攤黏糊糊的漿糊,我幾乎不敢呼吸,因為一呼吸,那令人作嘔的氣味就會鑽進了我的鼻腔。
家裡最後的傻子就這樣死了,死的草率而毫無意義,那個殺人凶手隻花了買通法官的錢,在拘留所關了幾天就出來,繼續逍遙法外、花天酒地,而我們……
我們隻拿到了大概兩三萬塊錢,除了不用再出去撿瓶子之外,幾乎沒有多少改變,除了他們更加堅定了一件事——
我是個災星,因為我的出現,家裡的三個“傻子”就這樣走了,雖然流言說了再多次也不可能變成真的,但是在某些人的內心深處,那便會變成最後的“真相”。
動手的人是我的母親,她帶著我去參加大城市裡的朋友的婚禮,在把我丟到鬨市之後,她便再沒有了音訊,一直到我被附近的乞丐圍堵,都沒有出現……
而流浪的生活,那覺得稱不上好受,我隻能看著身上廉價的連帽衫逐漸變舊,然後發黃發黑,撿不要的垃圾時,還要乞丐被扯住帽子的拉繩教訓,有時候還有挨打——
當然,這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後來被一個奇怪的人販子抓到,被賣到什麼奇怪的市場裡頭,變成一個關在籠子裡的、醜陋的商品。
沒有想象中的英雄人物會出現,更沒有什麼白馬王子會把我買下,因為我的本來就是個沒人要的“災星”,在這短暫的逃亡中,我居然也開始相信這些可笑的牛鬼蛇神。
到了最後,終於還是出現了買下我的、腦子不好的家夥,而那個人好巧不巧,就是殺了大舅舅的色狼先生。
啊,一直說這個詞也有點傷風敗俗,我們簡稱一下,就叫他狼先生好了,總之,狼先生就這樣領著我回了家,就像從狗市裡頭牽回來一隻肮臟的狗。
他沒有第一時間對我怎麼樣,他隻是給了我一間房,一個飯桌上的碗,還有定時發放的一筆“零用錢”,甚至給我上了戶口,讓我好好上學,其他什麼都不用管。
好吧,狼先生也許是個好色之徒,也許我注定不會喜歡上這樣一個買下我的人,但是不得不說,他對於那一刻眾叛親離的“桃覆”來說,是個仁慈的好人。
我本來以為到了學校,也許就可以找到些以前生活的觸感,至少不用再風餐露宿,放學了也有一個“家”可以回到,但是我萬萬沒想到,那不過隻是另一個地獄的開始。
老實說,可能是因為以前家裡窮加上沒戶口,導致我上不了學,也可能是因為我天生就不是個學習的料,不管怎麼去看,這些複雜的字眼我都看不太懂。
到了最後,“桃覆同誌”隻能與倒數第二的人同病相憐。
其實那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已經忘了,隻記得他喜歡穿裙子,卻留著乾淨利落的寸頭,而且與大舅二舅以及叔叔一樣,看上去有點傻傻的。
我本來以為,自己可以從他身上抓住過去的影子,至少可以不用每天被彆人以喜劇的角度嘲諷恥笑——
不過事實證明,我還是想錯了。
自然已經用無數年的時間告訴我們,在絕對的力量麵前,任何耍小聰明的動作都顯得無濟於事,而倒數第二,我們簡稱為吊車尾,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雖然喜歡穿裙子,但是吊車尾運動神經卻極其優異,不少次幫班級在校運會上拿到了第三的好成績,隻不過他經常毆打前兩名的“好習慣”還是得改改。
而習慣性地毆打彆人,對吊車尾來說就像形成了條件反射一樣,他樂於用自己的拳頭得到一切,同時也在這近四年的相處中,明白了什麼人不該動
學習好的人動不了,會被打,老師會打自己,不能動,委員和勸導員會扣分,也不可以打……
好吧,在這番排除法下來,最後可以欺負的人選就隻剩下了“桃覆”一個人,也就是無能的我。
而每當我幾乎可以說是鼻青臉腫地回到“家”時,狼先生就會拿來醫藥箱,把我像醃好的肉一樣料理一番,嘴裡還不忘記說教: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好好反省一下自己,那家夥是學校的體育優等生,你把人家打傷了,老子還要賠一大筆錢給他,都這麼大了——”
嗬嗬,其實不管說幾遍,就像剛剛我說的那樣,謊言說一百遍抖不可能變成真的,不管我怎麼去努力,怎麼去學習,得到的卻永遠隻是鄙夷與嘲諷。
“如果可以死掉就好了。”
我時常會這樣去想,也時常會把剪成三角的塑料碎片按在自己的脖子上,試圖割出可以滲血的傷口——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就像是那些死掉的“傻子”按住了我的手一樣,這樣的傷口我始終沒有辦法割出。
而這一切,最後都隨著一場莫名而來的夢境而結束。
在夢中,我是一隻瀕臨死亡的麻雀,從躺倒的樹枝上墜落,雪片堵住了我的喉嚨,生命也即將凋零。
可是有一個人救了我,有一個人接住了即將死在雪地的我,按照傳統的童話故事劇情,我應該會被這家夥帶回家,然後被悉心照料,最後又被放回野外——
不過那隻能是“童話故事”,即便是在夢中,身為“災星”的我,又怎麼可能真正找到所謂“救贖”?
在那場夢中,我的傷口被那孩子轉移到了他自己身上,然而下一秒,我的脖子便被他緊緊扼住,氧氣從喉管中、從肺部裡榨出,完全沒有什麼對病人該有的憐香惜玉。
“麻雀先生,可以跟我走嗎?”
我聽見他這樣說道,緊接著我的瞳孔中便倒映出了,那孩子……不,應該說那個“小怪物”的異常之處。
他的兩隻耳朵後麵,生長著一對看上去不算寬大的耳羽,就像麻雀的翅膀一樣。
我沒有功夫,事實上也沒有力氣去欣賞,我甚至可以聽見骨骼被擠壓,接著又一次斷裂的聲響,死亡的利爪也已經貼合上了我的心臟……
啊啊,我的人生為什麼會是這樣的?我的人生也終於要像現在這樣結束,徹底凋零是麼……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身為災星,身為一直在苦難中生長的、惡心的結晶,我最好的結局不該是壽終正寢,也不是像英雄一樣死的轟轟烈烈——
我應該橫死街頭,在誰也不知道的情況下徹底消弭,原來死亡的氣味是這樣,原來我最後的結局就是這樣,我的生命就應該擁抱死亡!
從夢境中醒來時,那時候的我已經把這些全部忘記,隻有從極致的痛苦之中誕生的、無比美好的歡愉,還是在我的大腦皮層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看著“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房間,“熟悉”的、唾手可得的一切,我笑出了聲,然後親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這具身體還有很多很多的自救機製,比如人在極度缺氧的情況下,會在死亡之前鬆開手或是暈倒,而很不湊巧,我便是前麵的一種。
我最終還是沒有真正麵臨死亡的恐懼,但是我相信,“小彆勝新婚”,總有一天我會擁有站在死亡身側的資格。
世界一直在轉啊轉啊,生活還要繼續下去,生活也不得不繼續下去,那時候的我是這樣想著。
但是在我摸到耳朵後麵生長出的羽毛時,當我發現,自己的生活已經與“正常”這一詞彙脫軌的時候……我隻感覺到無比的興奮。
聽不懂嗎?哈,是啊……畢竟您也沒有真正麵對過這種事情,當然,這不是在嘲笑,任何的痛苦都不可能放到天秤上比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