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我的過去之前，可以請各位回答我一個小小的問題嗎？當然，這並沒有拒絕回答的選項，各位請聽好，咳咳——

對於各位而言，完美的一天包含了多少要素？

或許，這問題太過於抽象了吧，畢竟問題的關鍵在於“一天”而不是“完美”，每一天的幸福又不可能通過一個標準量化。

不過，哈，您幾位的回答並不重要，我先來為各位打個樣，說說我身為周柒陌時得出的答案：

清爽的早晨，沒有陰雲和潮濕的雨水，陽光不會太過刺眼，鳥兒會發出悅耳的鳴叫，而自己會與熟悉的、深愛的家人們，在一張溫暖的床上醒來。

這是完美的一天，完美到我幾乎不敢去奢求的一天，過去的每一天，我很想這樣告訴並催眠自己，自己正在麵對這樣的生活。

但是事實從來不會因為幾句輕飄飄的言語，從而誕生出物質上的改變，這很殘酷，這也痛苦到幾乎占滿了我的生活。

好的，我們就不要多話了，故事就這樣翻開了第一幕：

首先叫醒我……叫醒“我們”的，是空氣中濃重到令人作嘔的酒精氣味，然後身為學生的“我”會像往常一樣，把蓋在身上的校服拉開，從“飯桌”上找些殘羹冷炙果腹。

也許你會說，這是很多人從出生開始就在麵對的痛苦，也許你會認為，我的一言一行都在將痛苦量化——但我隻能說，那又如何呢？那又如何啊親愛的觀眾。

如果一個生命的誕生，必定要麵對與生俱來的苦難，那我寧願胎死腹中，連睜眼都不會睜，世界從來都不美好，世界也從來不會因為一個人的痛苦而停下轉動。

勉強整理好儀容儀表，從床下翻出堆滿教科書與作業本的書包，之後就是漫長的上學路，必須要在那家夥醒來之前逃出“家”，還不能忘記帶上一盒香煙。

而在在校門口前，負責檢查的勸導員會像往常一樣叫住我，先是一番苦口婆心的虛情假意，再因為我身上的煙酒味道罰下一張扣分單子。

而在單子下來後，老師會讓我走出教室罰站，就像遊街示眾一樣，我甚至能聽見周圍陌生人嘴裡的竊竊私語，即便身體乃至於靈魂都已經感到麻木。

如此可笑的懲罰會一直持續到廣播響起，然後，親愛的各位觀眾，這場漫長的噩夢也終於拉開了帷幕。

那些友好的同學們會推搡著衝出教室，他們已經受夠了枯燥乏味的早讀，開始在下樓的時候，擁擠是不可避免的，也正因如此，“羊群”中的“惡意”才會徹底爆發。

對於羊群中的“黑羊”，如果在這種時候不做些手腳，那也太對不起這隻有一次的校園生活——

不過，哈哈……您敢說自己在上學的時候沒有因為彆人的學習成績不好、因為他或她長的太胖、因為那孩子長的太高或太矮，從而回避、嘲笑甚至是譏諷對方？

事實上，我已經忘記了出手的是誰，畢竟這沒有意義，那麼我們假定一個同學——

他是……嗯……一個看上去特彆消瘦的男生？對就這樣，他不像小說故事裡的那樣，有特彆優異的成績，或者是一個校園暴力的施暴者。

他就是一個普通人，一個普通到扔進人群都不會被一眼發現的角色，大眾臉，與其他人一樣普普通通的校服，除了頭發留了一段時間沒有剪，沒有什麼特色。

您或許會覺得這樣的角色形象太過於老實，不過，我親愛的觀眾，任何人的內心深處都一定埋藏著一顆“惡”的種子，哪怕隻是“旁觀”，那他也在不知不覺中犯下了錯。

啊抱歉，是我太多話了，說回正題，他所做的事情其實很簡單，在樓梯上衝著我的膝蓋後的地方踢了一腳，讓我摔倒在人群裡，通俗點說——

踩踏事故。

在摔下去的那一刻，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毫不誇張的講，我腦子裡甚至看到了人生的走馬燈，然後下一秒，身體又狠狠從樓梯的最後一節砸到了下麵的平台上。

至於後來的事情……那還用說嗎？

我清楚地記得，有無數隻腳從手臂上、後背上甚至是腦袋上碾了過去，所幸，我當時所在的位置比較靠後，這樣的痛苦不用忍受多久，也不會致死。

為什麼他們可以心安理得地從彆人的身體上踩過去？為什麼他們可以在發現一個人倒下的時候，還可以完全沒有心理負擔地踩下一腳？

問題的答案……我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我隻記得在自己好不容易爬起來，忍著身體的劇痛趕到操場上時，老師不由分說地把我罵了一頓。

原因很簡單，班級整整齊齊五十一個人，隻有我一個遲到了，還好巧不巧地趕上校長視察，班級的印象分被拉低了不止一點，真是糟糕的回憶。

我知道這樣可能有醜化老師的嫌疑，但是有一點不一樣——在社會中，神聖往往不是一個職業，而是從職業裡誕生的“人”。

晨間跑操的故事就這樣，以罰抄幾篇語文書上的課文作為結尾。

明明校服的背後有那麼大的一個腳印，所有人也都把這件事的始末看在眼底，您也許會問，為什麼他們不出來？

對此，我隻能用網吧看到的遊戲裡的一句話——

“不要替黑羊發聲，這是在羊群中生存的基本守則。”

可能是因為刻板印象吧，可能是因為，我是那個和“校霸”與“壞學生”混跡在一起的人，因為我試圖靠近身為“黑羊”的他們，所以我也被理所當然的當成了“黑羊”的一員。

即便在“羊群”的世界裡，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還被視為唯一的真理，那些充斥著暴力與煙酒氣味的“黑羊”，他們沒有辦法欺辱，那能夠下手的人——

好了，到此為止，我們就不聊這些臭魚爛蝦，那說說我，為什麼會與那些校霸與壞學生混在一起吧。

您對此得出的答案可能有很多，比如因為我的“父親”韓二楠，他在外麵惹的一身腥影響了我；比如我的家境不好，所以理所應當的被嘲笑；比如他們父母有錢，最後慣出來了這樣的渣滓——

可事情的原因其實很簡單，說到底，隻是在一天放學的時候，“黑羊”們那靈敏到跟狗一樣的鼻子嗅到了我身上的煙與酒味道，所以便生拉硬拽地把我歸為了他們的同類。

而這些人如此行事的好處，其實隻有一個——他們想要像大人一樣，可以自由的抽煙喝酒。

我知道這聽上去很可笑，但是這些“黑羊先生”與“黑羊小姐”的思維就是這樣單純，單純到了可以說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程度。

得不到就搶，不想被罵就威脅，不願意被送到派出所，那就在學校裡向自己的“同類”們索取，用自己從父母那裡“借”來的“零用錢”……

他們有自己的行事守則，雖然這樣的“守則”對比真正的“□□”來說過於青澀，但是，也請千萬不要小看作為未成年人，他們擁有的執行能力。

那麼，已經被當成了“黑羊”一員的“周柒陌”又能怎麼辦呢？

而在日複一日的漫長歲月中，被貼上標簽的我，也逐漸摸索出了屬於我自己的生存守則，就像是……像是……

如果要做一個比喻的話，那就像是遊戲裡頭不好也不壞，處於中立灰色地帶的“商人”，遊戲中的他們用金錢、人脈，乃至於軍火換取一方的保護。

我雖然還是個不標準的灰色商人，但是作為刻思中學唯一一個有勇氣將香煙帶進學校裡，並且被貼上“黑羊”標簽的人，周柒陌最終還是“存活”了下來。

生活必須繼續下去，在第三次課間的時候，在沒有攝像頭的男廁所第二隔間裡，暗語是“課本上畫了幾個重點”，接著把相應數量的煙包裹在餐巾紙裡從隔板縫裡送過去。

一周賣出的香煙數量最多三盒，每次交易限量，一根香煙基本價兩塊，根據教導主任和老師的視察情況進行相應的漲價。

因為放學的時間不定，吸煙的場所固定在學校旁邊的三號公交車站，往立牌後大約走三分鐘路程便會找到一處隱秘的空地。

那麼說了香煙，那也一定會有酒水的銷售手段，我每一次周末打工時，會在空地廢棄的水泥管正對著的大樓的空調外機上藏一瓶啤酒，以及一個裝酒的小杯。

通過牆麵的縫隙，剛好可以把啤酒瓶和小杯拉出來，而一瓶啤酒可以倒正正好好二十小杯的量，每杯售價三元。

而一共賣出的六十元錢，我會在每周周末的時候進行結算，如果數目不對，下一周的啤酒供應就會取消，為了讓所有人有口福，“黑羊”們便接受了這約定俗成的方式——

咳咳，扯遠了，總之以這種方式，過去身為“周柒陌”的我就這樣活了下來，即便跨界的“白羊”依舊會將暴力施加於我身上，但是……

但是無所謂了，隻要可以達成我的最後目的，給柒生買一台電腦，其他的就都無所謂了，反正這樣的生活總有一天也會習慣，我也不可能……不可能……

呼……我也不可能，繼續在這座該死的學校裡頭學習下去，三年的時間過去，我就會像哥哥一樣找一份工作，在陰影裡繼續生活下去，直至某天，死在無光的角落之中……

但就像故事中經常描寫的那樣，“生活總是會在你不曾注意的時候，向你開一個聊勝於無的小玩笑”。

本來在那天分彆之後，我終於攢夠了錢，可以向黑網吧的老板買下一台性能不算優秀的筆記本電腦，我也一直相信著，這會成為改變柒生人生的重要轉折點——

“創造世界的神……祂肯定是慈悲而偉大的，祂在每一個人、每一條因果線中穿行，給無數生命帶來了他們能認為的美好結局。”

“但為什麼……這個世界還是那麼糟糕？柒陌哥。”

我依舊記得，桃覆在我麵前被執法人員帶走的場景，那也許是因為我也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自己過去討厭的“白羊”吧。

而到了最後，我工作的黑網吧被查封，電腦交易也就這樣泡湯。

不過比起這個，我更好奇當時桃覆那家夥對我做了什麼，而我在昏迷的過程中看到了什麼……我可以回憶一下，不管您是否好奇——

在一片漆黑中，我睜開眼睛，無數畫麵於頃刻之間刻入了大腦皮層，最後又化作自己的記憶。

朦朧間，我嗅到了消毒水的味道，我聽到有什麼人在我的身上安插了無數冰涼的裝置，我的耳後生長出了羽毛，最後遮住了下半張臉。

您應該會好奇，當時我看到了什麼，這樣說吧，我看到雪花在自己的身邊堆積起來，看到自己麵前桌子上放著一捆火柴，還有一本書。

好冷啊，我這樣想著，又下意識地將手伸向那捆火柴，試圖用它不算熱烈的火焰來溫暖身體，但是，嗬嗬，“世界”又怎麼可能讓我如願呢？

在我試圖抓住火柴的時候，極其強烈的電流感穿過身體，刺激渾身的細胞，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像是溺水了，又像是全身的骨頭被硬生生地敲碎——

呼吸的權利逐漸被剝奪，大腦也像是化掉了一樣存在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強烈過，身體止不住地抽搐，眼淚溢出雙目，粘稠的液體從鼻腔滑落，不知道是血還是鼻水，最後掉進嘴裡……

僅僅隻是一瞬，我不知道是電擊本就是這樣強烈，還是回憶被漫長的時間惡化、加工，最後呈現出這樣可笑的幻覺。

我不是個聰明的人，但我也沒有傻到怎麼不識好歹，所以我放棄了抓住火柴的想法，轉而將視線投向那本書。

拿起書的時候，電擊沒有再出現，而書的內容其實也很簡單，我甚至記得它的標題用了幾個標點符號修飾，其中又添加了多少的童話色彩試圖吸引小孩子的注意——

書的內容隻是幾個小故事，而它們的主旨一言以蔽之，就是一句話——

“父母永遠不會害了孩子。”

還是那句話，世界上偉大的永遠不是一個職業、一個身份，而是這些職業與身份背後付出的那些“人”。

我承認，我恨我的“父母”，我恨把我與柒生當作工具的周玫，我也恨心甘情願成為“母親”所構築的故事中的一員的韓二楠，即便這聽上去太過於小孩子氣。

但是比起他們，我更討厭自己，討厭永遠躲在哥哥身後，永遠學不會付出，永遠懦弱且無恥的“周柒陌”——

我看著那些可笑的、煽情的，甚至對於我來說，過於不切實際的故事，我沒有因此哭泣，我隻覺得無聊，覺得惡心，到了最後，我甚至笑出了聲。

電流又一次貫穿了全身，仿佛要將我的皮肉炙烤燒灼，但是那又如何？我已經不再在意這些，我隻是拚儘全力地向前伸出手，最後抓住了那捆火柴——

在故事裡，那個賣火柴的光腳女孩在火柴的微光中看到了溫暖的壁爐，於是她劃燃了第二根，而這一次，她看到了散發著熱氣的烤鵝——

她看到了自己內心深處的“渴望”，看到了雪片中的“溫暖”，看到了饑餓難耐時的食物，那麼，什麼都不配得到這些美好事物的“周柒陌”，我會看到什麼？

也許可以看到色彩的繽紛？畢竟從生下來的時候，我就一直看不到那些顏色；也許是或甜蜜或鮮香的美味，在我的胃袋、食道和口腔留下痕跡——

抱著這樣美好的遐想，我在貫穿身體的酥麻疼痛中劃燃了火柴。

第一根，因為那時候的我已經沒有力氣拿穩，剛剛燃起火焰的小木棍掉在了地上，被滿地的冰寒浸濕。

那再一次，第二根，可能是因為受潮了的緣故，不管怎麼在牆麵上滑動，它都沒有燃起火焰。

然後是第三、第四、第五六七八根，不管怎麼努力，電到幾近麻木的身體就是沒有辦法把它們擦燃，直到隻剩下最後一根，直到我被寒意與痛苦親吻了全身，直到……

在顫抖的手將它抵在牆上時，在我的希望本該徹底熄滅之時，命運就像在嘲弄我一般，讓火柴燃起了火焰。

火光中，我看到了一張全家福，那是不存在於現實中的，我和另外三個“家人”的合影，也許這張照片著實稱不上美麗，但是對於我來說……

這已經是我內心深處最大的渴望。

雪片披在身上，就像一條冰冷的毯子，這僅剩的溫暖也即將從我眼前逝去，但是，還有什麼會更糟呢？

在靈魂沉入黑甜的夢鄉之前，我張開了嘴，把這份即將燃儘的溫暖吞入腹中，刹那間，火焰焚毀了我的身體，我所渴望的一切，在這一刻殺死了我……

可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被這份美夢扼住咽喉，對於我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我閉上眼睛，在被燒死之前，我的靈魂會最後一次朝著無光的天空凝望，然後墜入下一個無間地獄，但是我不會後悔，因為我是被我渴望的一切殺死——

還有比這更為美妙的死亡嗎？

從幻覺中蘇醒，時間也才過去了不到一個小時，我看著派出所裡忙碌的工作人員，看著不知何時就會死去的一個個生命，最後又一次張開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