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明明想要說話,想要把自己的苦愁儘數罵出,但是最後,我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而在下一秒,我聽到了外麵的警車與救護車的聲響……
也許您會和我一樣疑惑,為什麼會有救護車出現在這裡?而當我問清楚的時候,一股極其強烈的無力感又湧上了全身……
桃覆出事了,那個比我也才小了幾歲的孩子,在警車趕到之前服下了我不認識的藥劑,現在生命垂危,甚至有變成植物人的風險。
我承認,在桃覆殺死那些與我無關的人時,我對他有難以言說的怨恨,倒不是因為我聖母什麼的,隻是恨他為什麼要在我工作的地方下手——
但是,我也不希望他這樣死去,我更不希望自己會對他流淚哭泣,但是眼淚卻還是止不住地流下,一直到做完筆錄,走出派出所,這場鬨劇才以不完美的結局收尾。
在那名為“家”的“地獄”前,我始終沒有勇氣邁出腳步,我不想再看見一直在醉酒狀態與二手煙味道中徘徊“父親”,更沒有臉麵去麵對柒生,麵對……我的血親。
但可能是因為對那個男人,我抱有隻剩一點點的期待吧,也有可能是因為對於兄長的留戀吧,我最後還是走進了大樓中:
“我回來了。”
明明都知道不可能有人再回應自己的問候,但我仍然在說出了這句話,而迎接我的也不再是熟悉的煙與酒味道……
迎接我的,是一股極為濃重的、血液的腥氣。
我看到了昏迷在地上,頭部受到重創的周柒生,看到他手裡拿著的美工刀,看到手裡拿著染血啤酒瓶的韓二楠。
一切的聲音都不再重要,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裡來的力氣,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到了哥哥身邊,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著他的名字,就連“出去打救護車電話”這最基本的操作都忘的一乾二淨。
如果他隻是這樣死掉,如果周柒生的存在隻是這樣消逝,說句不好聽的話,我可能也不會這麼痛苦,但是當他在醫院裡醒來的時候,你知道我麵對了什麼嗎?
你知道……知道我需要背負著什麼樣的命運?
檢查報告顯示,我的兄長,那個一直喜歡電腦與程序的周柒生,因為腦部受到了重創,他徹底變成了一個傻子,連說話的能力都不在具備,甚至……
哈哈,哈哈哈哈,甚至他都不記得身為他弟弟的我,他隻記得把他帶大的韓二楠,還在我的麵前躲在“父親”背後,說我是一個“壞人”,說他想要回家。
為什麼啊……為什麼啊,回答我啊為什麼啊!為什麼一直想要為他付出的我,會是一個壞人?為什麼我隻能這樣看著什麼話抖說不出來?
到了最後,韓二楠被捕,哥哥身上留下的傷口成了最後的鐵證,我和周柒生也因為“可憐”,被負責此案的一名警官收留。
故事到這裡,本該就迎來了尾聲,惡人被法律與正義懲戒,我們也終於不用再被當成牲畜對待——
“可以告訴我嘛?為什麼這麼討厭我……”
在到了新家的第一天,我看著縮在房間角落的哥哥,最後伸出了手,試圖把周柒生從地上拉起來。
想都不用想,最後回應我的,是那把過去他用來自我傷害的美工刀,刀尖對準了我的心臟,好像隻要我一靠近,就會麵對皮肉之苦。
“壞……人……”
我依舊無比清晰的記得,那時候才剛剛到家的哥哥,就這樣回應了我的問話,他的手明明還在一直抖個不停,可字裡行間透露的“恐懼”卻沒有淡去哪怕一分一毫。
我也許是生病了吧,我也可能……是真的,在日複一日的痛苦中徹底瘋掉了吧,隻要我閉上眼睛,試圖像過去一樣沉入夢鄉,那被我吞入腹中的全家福就會出現在我眼前。
照片中的每一個人都在向我招手,隻要我往前邁出一步,一小步,我就可以抓住幸福的衣角——
火焰,那是在幻境中,在風雪裡把我徹底吞噬的火焰,灼燒我汙濁的身體,焚毀我肮臟的存在,當我再一次抬起頭時,全家福已經“消失不見”。
也許是我講的不太準確,這樣說吧,他們仍然在我的眼前,但是手中卻握緊了不知從何而來的槍械,就如同我是他們想要肅清的對象。
很痛啊……很痛啊,為什麼隻是一場夢,隻是一個聊勝於無的幻覺而已,哪怕重複了這麼多這麼多次,為什麼我還是沒有麻木?為什麼我仍然會感覺到心臟被撕裂、四肢被砍斷,乃至於五官被焚燒的痛苦啊!
告訴我、告訴我為什麼……我想不明白,我不知道,我也不記得自己為什麼還要活著,即便我麵對的一切,在彆人眼裡太小孩子氣太幼稚太可笑到太過不切實際!
但是隻有當痛苦真真正正的降臨到你身上,隻有當剜心剔牙切實的毀滅你的存在,割傷你的皮肉,你才會知道……
知道原來這個世界,祂對於你的,對於一個普通人的惡意是如此深厚。
那麼,說回來,收養我們的那位女士,她姓紀,是一個非常努力的女性,我也很感謝她願意也有勇氣讓我可以“活下去”,還願意讓柒生擁有一個“家”。
她常年在外,這間房子基本隻是一個空房,但是對比堆積著外賣盒子與啤酒瓶子的“屋子”,這樣的空間已經足夠完美。
而時間也逐漸過去,故事也逐漸接近尾聲,您應該會好奇,名為“周柒陌”的存在是什麼時候,又為了什麼,從而向鏡靈許下的願望?
這個問題答案很簡單,在我上學的時候,柒生……哥哥就會在小區裡麵撿一些瓶子,用它們來賣錢,而在某一天,他撿到了一麵鏡子,那便是寄宿著鏡靈的“羽枝鏡”。
而就是那一天,我見到了“鏡靈先生”,一個看上去也就小學左右的小孩子,在展現了自己的力量後,我就像傻子一樣,相信了這位看上去疑點重重的“仙靈”。
這便是我與他的初遇,就是這樣簡單到了草率的地步,至於我向他許願……我想您也許可以看看這個。
那是在我放學的時候,以前找我購買香煙與酒水的“黑羊”們,現在已經因為紀女士的緣故而與我逐漸疏遠,與之同時,我在班級裡的身份也逐漸褪去了黑色。
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至少不會再遭受到什麼樣的霸淩——
“那麼,說回我的故事吧,林晴冠先生……還有我親愛的各位觀眾朋友們,你們覺得接下來的故事應該如何發展,才能對得起這份祈禱?”
夕陽西下,滿目的赤紅將這由回憶構築的小小空間徹底吞噬,耳後的羽翼將少年的嘴掩蓋,他伸出手,試圖接住哪怕一點緋色的沙塵。
然而那凝聚於掌心的焰光,僅僅隻是分秒刹那之間,便如泡影一般徹底消弭在林晴冠眼前。
林晴冠沒有回答問題,他隻是跟著周柒陌那過去的影子,一步一步,最後又像是進入了輪回似的回到了那棟大樓前。
昔日成為了“黑羊”的少年,在不知不覺中已然步入了高中生涯,雖然變化稱不上大,但至少看上去沒有過去那般矮小:
“我親愛的父親,希望您能夠聽見我的念白,即便您已經不在此處。”
高中生這樣說著,口中呼出一口濁氣,在秋日的末尾散發成些許的白霧,最後徹底消弭於逐漸微涼的空氣。
過去的周柒陌在向自己的父親“說話”,即便他早已經進了監獄,但他卻沒有去到韓二楠所在的地方,而是鬼使神差般地走到了這裡。
餘暉照耀著少年的臉頰,仿佛渡上了一層朦朧的紗,而緊接著,他從衣袋裡掏出一張早已經寫好的稿子,而後清了清嗓:
“咳咳,很高興可以用這樣的方式,以這樣的姿態,去認識過去的您,如您所見,現在的周柒陌已經長大成人,已經不會像過去的蠢貨一樣躲在哥哥的身後……”
也許您會覺得可笑,明明作為您的兒子,作為把您送進了監獄的人,那為什麼現在的“我自己”卻沒有勇氣,沒有膽量去見證您的離去。
我知道,您的身體每況日下,在各種各樣絕症的折磨下,沒過多久您就會在痛苦中消亡,我可以很負責任的說,我很開心,開心到甚至想要把您的一切痕跡銷毀掉——
但是,現在的我做不到了,即便現在的生活看上去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但那也僅僅隻是“看上去”,畢竟我的生命注定隻能為了“彆人”而存在。
韓二楠先生,您也許會困惑,一直躲在哥哥背後的“周柒陌”有什麼樣的資格可以說出這樣的話,不過……是啊,這個問題可能就要提到您的妻子,已經死去的周玫女士。
從小時候啊,母親將我塑造成了這樣的角色,比彆人低賤,比奢華品無用,比各種各樣的存在都要肮臟的存在,所以我不敢反抗。
到了現在,哈,我甚至已經記不得和哥哥相遇的時候說了什麼,又做了什麼,記憶一直都是這樣,把我們想要記住的,或者想要遺忘的東西全部抹去——
但是我記得,記得哥哥願意擁抱我,記得哥哥願意接受我,而這份異樣的溫暖,在最後又逐漸成為了無恥的“愛意”。
“我承認,我對我的兄長有著齷齪的思想,我無數次想要擁抱他、親吻他,甚至是接受他的一切,隻是為了我的愛意,為了我的自私——”
少年閉上眼睛,鬆開了手中的“演講稿”,任由著它飛向自己目不可及的遠方,然後又一次邁出了腳步,走進了這充斥著回憶與痛苦的大樓。
伴著他的身影,林晴冠也不自覺地握緊手中的筆,接著才如夢初醒一般跟上了周柒陌的腳步,聆聽著屬於“他”的故事:
“也許您會疑惑吧,為什麼我們一直不敢去醫院或者派出所,為什麼一定要到這種地步,這件慘案才徹底暴露在世人麵前。”
說起來很可笑,因為我也試著去找門衛與穿著製服的人,試圖讓他們來解決一切,但是那時候啊,是哥哥阻止了我的行動。
他說,那些人也不可信,因為他親眼看著那些人闖進紅燈區,形單影隻地“闖”進所謂的風俗店,然後與那些鶯鶯燕燕們“徹夜狂歡”——
他告訴我,在社會上偉大的永遠不是一個職業,而是一直在為我們付出的“人”,我當初也不相信……
但最後,我真的碰了壁,我真的被那些所謂的“執法人員”威脅,不可以把他們做過的事情說出來,不然就把我抓進監獄。
我最後還是怕了,即便到了現在,到了應該美好的“如今”,我也不敢保證自己可以信任一個人……
“除了周柒生,除了一直陪伴著我,一直願意將我接納的哥哥……除了他,我感覺世界上,好像誰都不可能相信。”
不知不覺,三位訪客便跟著過去的周柒陌一同走到了天台,那時候風很大,好像隻要稍不注意,那纖細的少年便會被刮到樓下。
他所說的話都已經聽不太清,林晴冠隻能強忍住刺骨的寒意,咬著牙走到了周柒陌身側。
眼前之人仍在回憶,他回憶著過去的種種,回憶著昔日的美好,不過到了最後,那些美好又儘數化為了骨刺,最後貫穿了少年的心臟:
“鏡靈……先生,我可以……可以向您許一個願麼?”
過去的周柒陌從高樓邊緣站起,接著將一麵梳妝鏡從書包中拿出,而那,便是周柒生找到的“羽枝鏡”。
鏡子發出光芒,緊接著又飛到空中,一名看上去年歲尚小的孩子從裡頭鑽了出來,又衝著周柒陌點了點頭,似乎在期待著對方會許下一個什麼樣的願望。
少年閉上眼睛,他像是夢到了過去看到的火柴,看到了那些可笑的故事,最後又開始了自言自語:
“哥哥即便過去了這麼久,他還是沒有變回來,甚至在睡夢中,他也在呢喃著……說我是一個壞人,而到了現在,堆積了這麼久的痛,我想已經幫我做出了選擇。”
“可以把我關於周柒生的記憶,不管是痛苦的,還是美好的……全部轉移到哥哥身上,雖然,已經無所謂了,不是麼。”
過去的周柒陌轉過身,看著那滿目的灰白,最後笑出了聲:
“哈哈,我是個自私的人,一個自私的肮臟的小人,我不想讓他難過,因為他是我最重要最重要的,唯一的親人……”
“我太沒用了,我不想看到他再這樣討厭我,雖然有點自以為是吧,但我還是自私的想要留下一點痕跡,一點“周柒陌存在過”的痕跡。”
“我想讓現在討厭我的哥哥,可以在這種時候記住我。”
過於深重的情感刻入鏡麵,閃爍出極其耀眼的赤紅光芒,少年輕巧地一跳,將對於自己的“幸福”緊緊抱住,最後墜入了那濃重的漆黑……
“騙子。”
沉默許久,林晴冠偏過頭看向鏡靈,他的紙筆已經寫不下這些深重且自私的“悲劇”,他的心臟已經因為共情而感到疼痛:
“這算什麼好結局?”
踢著腳邊被夕陽染紅的石子,小少爺硬是沒敢哭出聲,即便他並沒有對這兩人有多深的感情,但是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麵前,他仍然會感到反胃,感到痛苦。
鏡靈搖搖頭,他伸出手,想要抓住林晴冠的左臂,就連接下來說出口的話,聲音自然而然的低了下來:
“周柒生活了下來,忘了自己和弟弟的情感,韓二楠被逮捕,周玫的秘密也會被警方扒出來……這對於柒陌,也對於柒生,對他們而言,都是一個好結局。”
話音未落,類人生物先生又發狠掰下自己的左手小指,沒有想象中的鮮血飛濺而出,也沒有濃重的腥臭味道——
取而代之的,是如同被汙染的星空一般的液體從斷裂處緩緩滲出,在地上的赤紅中暈染開來。
耀陽依舊,光華浸潤了天地,但洗不掉高樓大廈的肮臟不堪,也除不淨角落縫隙的漆黑陰暗:
“那晚有多少人能安然入睡?”
“很多人,工作了一整天的員工,在學校裡奮苦學習的學生,哭鬨著喊餓的嬰兒,應該都會在月光下入睡……”
“詛咒與幸福的數量相消為零,神在創造……不,神在獲得這個世界的時候,是不是這樣製定的規則?他們真的是……被詛咒的孩子?”
鏡靈沒有回答,那些閃爍著璀璨光芒的液體在地上逐漸擴散,所謂肮臟的血液,卻在此時綻放出了生命的花,什麼詛咒,什麼自私,到頭來,不過隻是場虛無縹緲的癔想罷了。
林晴冠呼出一口氣,又將視線移向了身側的周柒陌,兩人相顧無言,隻有那來自過去的話語仍然回蕩:
“謝謝,哥哥,但是對不起……對不起,不能陪你走,請記住我吧,用自己身體的饑餓,還有……刻在血脈裡的,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