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安可?? 萌芽留下的問句遺言(1 / 2)

裁憶 落枝乏 7020 字 10個月前

“最初罪惡的萌芽應該被掐死在搖籃裡。”

韓二楠在每個晚上入眠之時都會想起這句話。

在輟學之前,他老是聽著父母老師說這樣文鄒鄒而毫無意義的話,如果真的可以通過什麼機械什麼魔法,去得知嬰兒未來能成為什麼樣的人,那這樣生活未免也太過無趣,也太過於殘忍了。

將一個甚至連話都不會說的小孩不由分說地殺死,僅僅隻是憑借著電子屏幕上的一句話,或者巫師神婆的念念叨叨——

如果社會真的會變成這樣,那這個世界恐怕會堆積無數連神都無法救贖的詛咒吧。

曾經的韓二楠這樣想過,想過這句話如果真的應用於這個世界,那會是怎樣的一番風景?

“反正應該不會比現在更糟糕吧。”

聲音不算稚嫩的男孩一邊收拾著桌上的作業,一邊看向窗外飄著雪的純白世界。

記得那時候,自己尚且年少,還是個天天學校家裡圖書館三個地方來回跑的普通高中生,雖然沒有多少朋友,但是有美味的飯菜——

當然,不要忘了堆積如山的作業,還有寵愛自己的父母,這樣就夠了,這樣單純的幸福就已經讓他感到滿足了。

但直到一個不算寒冷的冬日,當他照常走進自己常去的文具店時,很多事情就像被推動的雪球一樣改變。

文具店那裡的老板,少年記得是個身材火辣的年輕女性,聽說是從外地有名的大學畢業,如果去像S市或首都之類的地方肯定能打拚出一番事業。

買幢房子、收輛車子,再把父母一起接過大城市,找個優秀的男朋友,她的生活應該會像故事裡的女強人一樣,雖然辛苦但很圓滿吧……

但這些都與自己無關,身為學生,現在隻要好好學習就夠了,家裡和學校都是這樣說的……他們都是這樣說的。

韓二楠扯扯領口,店裡頭過於熱情的暖氣讓他有些頭暈,但當這孩子無意間撇向櫃台後時,一陣莫名的口乾舌燥便湧上了大腦。

老板娘的表情並不明媚,微微皺起的眉襯得那雙狐狸眼多了幾分彆樣的魅力,她像是在思索什麼,輕輕敲下鍵盤上的幾個按鍵,最後又煩悶地給留聲機換了張唱片。

這家文具店最大的特點,就是特意擺了個留聲機,雖然不知道老板娘哪兒來的錢買得那麼多唱片,但一周七天,幾乎沒有一首音樂是重複的。

“致愛麗絲?”

悠揚的鋼琴聲從古銅色揚聲器裡滿溢而出,韓二楠停了下了手上挑選水筆的動作,衝著老板娘禮節性地笑笑。

老板娘沒有作答,隻是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個高中生,點了點頭:

“小帥哥,挑了這麼久,有答案了嗎?還是要姐姐幫幫忙?”

她清清嗓子,踩著雙鑲著水鑽的紅色高跟鞋往韓二楠走來,腳步聲輕脆。

年輕的男孩沒有作答,見女人慢慢走來,沒來由的恐懼一時間占據了心臟,手上的動作僵在原地,他想起了一些事,一些忘不掉抹不去的往事:

被蒙住的雙眼,被布匹塞住的嘴,空氣中彌漫的脂粉香味濃重到讓人想吐,下身傳來異樣的觸感惡心又難以拒絕。

想要這樣不斷沉淪,不斷下墜,他兩手被女人高舉到頭頂,鼻腔吸入的空調冷氣想要奪走最後一點反抗的心,即便殘存的理智想要將自己從深淵中拉回——

但可惜而又可笑的是,那時候的自己做不到。

“我沒記錯的話,你應該是叫……韓二楠,對吧?”

老板娘的聲將他從過去的幻境拉回,少年看向女人,又呆愣地點點頭,繼續將注意力轉回了架子上的水筆。

“為什麼會取這個名字?”

老板娘的手指隨著音樂擺動,她的身上有些特彆的香味,不像香水,也不像什麼植物,大概從大城市裡來的人都這樣?

也許吧,不過好在自己終於放鬆了下來,過去的那些陰影也隨著香氣被衝淡,至少現在可以安心挑文具的時間:

“我是家裡的老幺,所以名字裡有二,至於這個“楠”嗎……家父不才,因為我是男性,所以取了這樣一個名字。”

出於禮貌,韓二楠回答了老板娘的問題,而在看到女人那微微勾起的嘴角時,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卻不自覺的漏了一拍。

他想起了一部電影,電影講述了少女和步入中年的大叔的戀愛故事,不過更準確的說,那應該少女的單相思。

而一切的起因,僅僅隻是在街上回眸時的一次對視,看看,這就是所謂浪漫而不切實際的一見鐘情。

“說起來買了這麼久的文具……我還不知道老板娘您怎麼稱呼?”

簡直,像個小醜一樣。

韓二楠在心裡暗自說道,即便有了那樣“惡心”的經曆,他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靠近這個比自己年長許多的女性,明明知道會被傷害,也知道這樣的情感不可能在這個時代順風順水——

但是……

最初罪惡的萌芽應該被掐死在搖籃裡。

“哈,我的名字是周玫,韓小先生,感謝您一直關照我這小本生意。”

女人帶著笑意的聲音與腦海中浮現的話語交織在一起,眼前的圖樣被塗抹更改,最終淪為濃重的黑色。

他退後一步,劇烈的疼痛占據了頭部,幾乎刻入了血液骨頭裡的厭惡與堪比“求生本能”的反應壓得韓二楠喘不過氣,顧不上禮儀,慌張的少年就這樣連滾帶爬地跑回了街上。

“抱……抱歉,周玫小姐!”

空無一人的午後大街上,高中生的聲音回蕩在鬱鬱蔥蔥的樹影之下,周玫看著那人的背影,半個身子靠在擺放著各樣小物件的櫃子上,眼中的興致意外的高。

“韓二楠小先生……嗎,名字不錯,希望我們能再會。”

女人輕笑著喃喃自語,文具店外的監控老老實實地記錄下這場小小的鬨劇,周玫撇了眼那突兀且毫無美感可言的攝像頭,無聲地歎著氣。

回到櫃台後,電腦屏幕上的空白文檔還有幾行小字,角落的地方貼著張被裁剪過的不知道哪個小出版社發行的報紙。

一如既往誇張且奪人眼球的標題,一如既往的無趣內容,與在幾年後盛行的網絡營銷號,倒是有些異曲同工之妙。

周玫看著那有些泛黃的紙頁,黑與白構成的圖樣上,那個穿校服的男孩那瘦小的背影看著有些落寞,與加粗加大的標題顯得格格不入。

她閉上眼睛,聽著那呼嘯而過的狂亂風聲,留聲機的音樂在此刻都稍顯遜色。

“錯過了一次,但是我會救下你的,這次一定……一定可以的。”

女人關上留聲機,不再言語,所有的聲音都是如此的嘈雜,令人煩悶。

那一天聽到的喘息,那一天窺見的噩夢,自己不敢忘,她也不能忘記,因為忘記了,現實中的輿論就會像撕開餐巾紙一樣輕易把自己殺死,一次又一次……

周玫知道在被迫成為旁觀者之後,身上的汙點便永遠無法消除,自己虧欠了韓二楠,這是即便現在出來指證也改變不了的事實,所以……所以……

遲到的正義,還算正義嗎?

“不,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毀了一個人的人生,那就要用命來償還,用自己的命……來拯救一個人。”

“這是在這個腐朽的社會……在這個被無數雙眼睛窺探的社會裡,唯一一個可以讓那些觀眾們滿意的解釋。”

周玫看著自己擺在桌上的水晶球,看著裡頭揚起的“紛紛白雪”,最後結束了這番沒有意義的自問自答。

她想起自己小時候聽過的故事,裡頭講了一個被冤死的女子在死後,那個炎熱的六月啊,下起了鵝毛大雪……

早已消失在道路儘頭的韓二楠沒敢回頭去看,隻是一味地向前跑,跑回家裡、跑進房間、鎖好窗門,把自己能搬動的所有東西堆在身邊,又拿起藏在枕頭下被打磨得極其鋒利的水果刀,這才能獲得一點微弱的安全感。

耳邊意義不明的囈語死死勒住脖子,韓二楠喘著粗氣,最後隻敢把頭埋進被子裡,發出含糊不清的哭聲。

他覺得自己好臟,好像蜘蛛在自己身上建了巢,編織出一張又一張黏糊糊的絲網,怎麼洗都洗不乾淨,怎麼搓都搓不下來。

“二楠?韓二楠!你怎麼了嘍?出來和爸爸媽媽說說?”

親人的話語伴隨著不時的砸門聲,在此刻卻顯得如此刺耳,韓二楠沒有應答,隻是顫抖著舉起手裡的尖刀,最後狠狠地往下一紮——

利刃刺進手掌心的疼痛並不如想象裡的那樣激烈,但是那令人作嘔的壓迫感還是讓他喘不過氣。

少年緩緩拔出水果刀,眼淚滴落在傷口上,與不斷滲出的血液混合,鹽分刺激斷裂麵的感受,在此刻卻那樣令人憐愛。

想要這樣的疼痛再多來一點,持久一點……好像保持疼痛,就可以讓那些看不見的眼睛閉嘴。

“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去自,自殘!”

“我的價值……我還是有價值的對嗎?我不臟,我可以心安理得的去愛一個人……還有被人愛了,我……我……”

所有的話語被難以言說的情感堵在心裡,韓二楠感覺自己像個醜角,明明沒有任何人在看,但被注視被斥責的惡心感仍在頭頂上盤旋。

那些嚇人的目光不會為幸福喝彩,不會為愉悅鼓掌,但是他們……不對,是“祂”們會為苦難而發表同情,為黑暗裡的旅人感到悲哀,仿佛隻有在逆境中不斷掙紮求生的人才配獲得快樂。

而那些已經麻木的人,還有生來平凡,至死都做不出什麼偉大成就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