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二楠不想知道,也不願知道。
不知不覺中,在自己僅剩的日常生活裡,好像隻剩下了嘲弄聲,因為自己是“男性”,因為自己被一個“女性”侵犯,所以自己占了彆人便宜。
他記得班上同學的聲音,記得那些背地裡的罵聲與黃色笑話。
被一個女人玩了算什麼?這樣的體驗一定很爽吧?才12歲就把第一次給交出去了……果然是個□□的賤人。
“閉嘴……”
這麼凶乾什麼?□□的又不是我們,來,說說第一次的感受怎麼樣?哥幾個以後罩你,還是……你想做鴨子?
“我不是……我沒有……”
喲,怎麼了?剛剛還那麼凶,現在聲兒咋那麼小了,我們都是同學,都是朋友嘛,開開玩笑又不會少塊肉,真的是……等等,不會吧?不會吧!你真的是個同?
“閉嘴……閉嘴!都給我滾!滾!”
水果刀在空中閃爍著寒光,韓二楠用沒事的手握住鋒利的一端,緊接著往下狠狠一劃,飛濺出的血液在一瞬間,染濕了身上的衣物還有厚厚被子——
而就在此時,自己的父母也終於砸開了緊鎖著的房門。
至於在那之後,他隻記得母親歇斯底裡的尖叫聲,還有父親在推開雜物之後氣惱的兩巴掌。
他怎麼進的醫院,清創包紮時的疼痛,還有醫生說自己是何等的幸運,沒有傷筋動骨等等一係列的事情,都被消毒水的刺鼻氣味一並消融。
恍惚間,韓二楠已經被父母攙扶著走出了醫院,臉上的巴掌印還沒有消去,但都被家人生拉硬拽套上的墨鏡與口罩遮擋。
他抬起頭,日落餘暉被鏡片鍍上一層朦朧的黑色,火紅的耀陽踩著優雅而緩慢的步伐走下山頭,就像她一樣……
“爸,媽,我……有喜歡的人了。”
韓二楠輕聲說道,而話音未落,父親的腳步便停了下來。
身材臃腫的中年人沒有說話,隻是用仿佛能殺人的目光盯著自己兒子,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韓二楠吸吸鼻涕,看向一旁的母親,被繃帶纏滿的手掌想要舉起,最後又無奈地放下:
“她是我常去的文具店的老板娘,從大學畢業後沒多久就來了我們這兒……”
“我想……我喜歡她。”
“你小子,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你現在才高中!還想搞什麼不倫不類的姐弟戀?是不是剛剛那幾巴掌還沒把你打醒啊?你要做的隻有……”
韓父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自家兒子一陣低沉的笑聲打斷。
韓二楠摘下墨鏡,露出已經通紅的雙眼,神色濃重,好似濃縮了多年的不甘與痛苦:
“好好學習,哈,好好學習,被一個老女人玩了是什麼感受……你知道嗎?爸……你真的知道嗎?”
“我隻是想要有一個人能愛我……可以保護我,不會嫌棄我……但是沒有人做得到,大哥已經走了,他走了!沒有人會保護我了……”
“現在,我終於喜歡上一個人了,算我求求你們……求求你們讓我幸福哪怕隻有一小會兒,可以嗎?”
沒有等到回答,韓二楠便甩開父母的手,不顧一切地往留聲機文具店的方向跑去。
他想見到周玫,即便身體的應激反應讓他感到厭惡,即便自己並不相信一見鐘情這樣的美妙故事,但是韓二楠想要與她在一起,儘管這樣的情節看上去過於唐突荒謬。
等氣喘籲籲的少年跑到文具店時,他看到的卻是關得嚴嚴實實的鐵簾門,上麵用黑漆噴著幾個大字:
本店已轉讓。
五官端正的少年停下了腳步,他呆愣地看著那幾個字,能感覺到心臟正在飛速地跳動,一下又一下。
是因為那可笑的一見鐘情?還是因為太久沒運動所導致的結果?
韓二楠退後一步,兩手死死捂著胸口,明明兩人連朋友都算不上,但是為什麼,會這麼痛……為什麼會想要哭?
他跪在地上,恍惚間,自己的眼前好像閃過了一道白色的身影,那是個披著白色散發的小孩,手上捧著一麵鏡子,腳步輕盈。
韓二楠感覺自己忘了什麼,那好像是很重要的東西,但是留在心中的,隻剩下一片名為“愛”的深重傷口……
“鏡靈先生,我想向你許願,讓他忘了我,也讓我……忘了他。”
在那之後,韓二楠再也沒有於這個偏僻的小村子裡見過周玫,那個身上帶著淡淡香氣的女人就像一場美夢,偶爾會在午夜夢回之時輕輕覆上自己的嘴唇,而現在,天已經亮了。
那些短暫的美好消失在黎明破曉之時,熟悉而溫柔的微笑,殘留於懷中的餘香,不過隻是虛假而夢幻的泡影,想要觸碰,卻一觸即碎。
韓二楠關於周玫唯數不多的記憶也隨著時間蒙上一層淡淡的灰,但是在那之後,他又找回了一些零碎的片段。
他想起了那場噩夢開始時,有一個年輕的姑娘從窗邊經過,她窺見了房間裡的自己,窺見了那稱得上可怖的一切……
但那又怎樣?一切都無所謂了,韓二楠最後選擇了輟學,又攢夠了車票錢去到了大城市——
但令他沒想到的,卻是在這裡與故人那不美好的重逢。
即便周玫已經記不得自己,即便她已經與回憶裡的模樣大相徑庭,不過,不過可以在一起,可以像所有的普通人一樣,這樣就夠了……
真的嗎?
回憶於此中斷,韓二楠看著一旁為兩人辦理手續的周玫,他感覺這個比自己大了好幾歲的女人有哪裡變了。
是她臉上的狐狸眼?是她變得愈發臃腫的身材?是她在暗處時,那不間斷發出的尖銳笑聲?
他不知道,但是韓二楠還記得那年的冬天,兩人在留聲機文具店的邂逅,即便記憶被抹去更改了不止一次,即便身體依舊會感到疼痛……
但這份於心中的作響的悸動,過去那個情竇初開的少年不會遺忘,永遠不會。
“我需要出差一段時間,那兩個蠢崽子就交給你了。”
我會認真聽你的話……
“你可以對他們做任何事!不聽話了就打,上鞭子皮帶都沒有問題,但是不要動我的化妝品,都是限量的!”
我會乖乖的,就像以前……像過去一樣。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要知道老娘可是費了多少心思把他們教育成理想的模樣,脖子上長了包?又不是什麼大問題,沒事。”
求求你……求求你,拜托了……
“我們離婚,假離婚啦,到時候我會給你一大筆錢,柒陌和柒生他們交給你,你一個大男人……嘖,也該學著怎麼照顧小孩子了,他們啊,又蠢又笨跟隻猴子似的,你肯定應付的來……”
不要……
“這裡是協議書,簽一下字就好了,放心放心,不用打官司啊,相信你老婆的本事,很簡單的。”
不要離開我……
“你要做的事啊,隻有一件,把我安在這裡的攝像頭錄下來的東西發給這個人,聽話啊,到時候你還有一大筆錢!”
“如果可以的話……折磨那兩個蠢貨,用你可以想到的任何方式,隻要不死,就往死裡折騰,反正又不是你的種,什麼?你聽錯了,聽錯了,哈哈……”
你在騙我,你一直在騙我……
你走了以後,就沒有回來了……
我想你了,你的體溫、香味,你的一切,我都想要找回來……
在周玫離開的第三年,當初還在陰影中徘徊的少年也慢慢變成了一個中年男人。
他的五官還是如過去一般端正,他看著自己的兩個孩子,周柒生和周柒陌都有一雙漂亮的狐狸眼,就和他們的母親一樣……
最初罪惡的萌芽應該被掐死在搖籃裡。
是啊,那時以“愛”為種,以“青春”為燃料的火苗,本該在許多年前就被歲月和世俗澆滅,周玫已經變了,她忘了韓二楠,忘了當時刻在留聲機之中的回憶,即便……隻有一麵之緣。
周柒生和周柒陌,他們是由這罪惡的萌芽所誕生的孩子……他們不該活著。
男人站起身,那對兄弟不管怎麼折磨,怎麼被暴力對待,都如同那陰影裡的雜草,礙眼又頑強,韓二楠想要殺了他們,但是麵對這與周玫極為相似的麵龐,他還是下不去手……
那麼,把他們當成她吧,至少要把這些年的怨恨說出來……用另一種方式,占有他們,填滿他們,讓這份本該深重的愛意得到解脫,即便現在連折磨自己的苦楚都如此令人憐愛,即便韓二楠的靈魂已經渾濁到幾近黑色……他也要得到她。
自欺欺人也好,掩耳盜鈴也好,但是這樣做,應該就可以讓這不曾更改的情感,得到解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