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間，禾萬秢的身體僵在原地，她感覺到，好像有一隻溫暖的手輕輕撫上了自己的頭頂，指尖又順著乾燥的發絲下滑，然後再一次，再一次……

“沒關係，不願意說就不說，我給你取一個假名，怎麼樣？如果你不願意的話，那就隻好叫你假小子小姐了。”

遊客小姐一邊說著，一邊又把禾萬秢緩緩抱在懷裡，力度很輕，幾乎輕盈到了一種不真實的程度，好像下一秒，眼前的這份“溫暖”就會消失。

少女不由得閉上眼睛，又顫顫巍巍地抬起手，將遊客小姐緊緊地抱在懷裡，她本來已經沒有什麼期待，本來也不再相信，世界上會有人對自己溫柔以待——

但正因為沒有經曆過幸福，也沒有接觸過曾經自己那憧憬過的美好，所以，在第一次接觸這份不切實際的溫柔後，才會心甘情願地沉溺與這過於刺目的光芒：

“我……的姓氏、可以自己挑嗎？”

女孩那仍然在顫抖著的的手，輕輕抓住遊客小姐的衣領，她儘可能地想要擁抱這份太過於美好的暖意，一遍又一遍，卻又害怕太過用力，會把眼前的事物壓碎。

似乎是看出了“假小子小姐”的想法，遊客小姐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目光移向遠處不知道是在升起，還是在下墜的耀眼紅陽，看向那仍然在綻放出熱烈的光芒：

“可以，你想要什麼樣的姓氏？”

此話一出，禾萬秢忽然感覺到了什麼，她睜開眼睛，隻見這夢境中的一切開始崩隕，地麵消退、開裂，最後讓自己墜入深淵。

而眼前那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拉住的“遊客小姐”，那自己不知為何，想要拚命抓住的暖意，最後也像童話故事裡的人魚公主一樣，變成一旺泡影，消逝在自己麵前……

“我留給你的名字，一點要記好了，不要再被抓住了啊，錢芷瑟。”

從已然模糊不清的夢境中醒來，禾萬秢……不，錢芷瑟，她翻了個身，因為煩躁所導致的頭暈目眩仍然讓自己喘不過氣，她捂住自己的胸口，最後又沉默著來到窗前。

屋外的夜空仍舊沒有亮起來的意思，被大城市那紙迷金醉的霓虹燈光浸染，最後呈現出肮臟不堪的咖啡色。

日記仍然被自己抱在懷中，女人將其放在桌子上，借著還沒有熄滅的燭光，她又一次翻開了這陪伴自己已久的“老朋友”：

“我以前在母親意外留在房間裡的劇本上看過，一個叫做“忒修斯之船”的假說，假如一艘船在海上航行已久，最後身上的每一塊木板都被替換——”

“那麼這艘船，它還是原來的自己嗎？”

我的記憶……其實有點古怪，因為我記得很多東西。

記得母親的樣貌，記得童年時光裡，自己一直住在什麼樣的地方，記得那個戴著高禮帽的“存在”，她是什麼時候出現在自己的身邊——

但這正是奇怪的地方，我記得的東西太多了，幾乎多到了一種不正常的地步。

我記得母親“發瘋”時說過的每字每句，記得她參加過那些電視劇的海選，最後又被打下來幾個，記得禾家村……我出生的地方，那裡死了幾個人，又有多少的男人女人。

但是，我又忘記了很多很多，忘記了那時候幫助自己的姐姐叫什麼名字，忘記了自己是通過什麼方式、遇見了什麼人，最後才來到了S市——

就像是我前麵所寫的那樣，我感覺自己，感覺“錢芷瑟”已經不再是當初的“錢芷瑟”，就像那隻船一樣。

即便身體還是原來的身體，即便我的性格、我的人脈，乃至於我的金錢我的血液，全部都還是原來的樣子，我卻已經不再是原來的我自己。

人類趨利避害，生命本就自私無情，我本就該知道，知道那麼多人來到大城市的理由，為了一筆錢、一個機遇，為了能夠見到想要陪伴的人，是因為這座城市嗎？

是因為大城市的紙迷金醉，我才變成了忒修斯之船的試驗品？

不過，哈，多可笑啊，明明我已經一無所有了，和他們斷絕了關係，也沒有什麼朋友，但還是跟著記憶中的縮影，來到這座該死的城市。

我想你了，想要去見你，陪著你，一起生活，不過如果你在，我也許就不會這樣吧？對嗎……

夜晚還很長，被那些霓虹所玷汙成緋色的天空裡，還能映出那些無瑕的星星嗎？

錢芷瑟不知道，隨著外麵的吵鬨聲愈發激烈，她停下了筆，又像過去一樣，在出門前解開胸口的一粒扣子，往臉頰抹上自己買得起的便宜底液，調整好自己的聲音，嘴角勾起一個甜甜的笑。

“來啦來啦，這一次又要對付什麼樣客人呢？真期待呐。”

真惡心啊，這樣的我自己……這樣的錢芷瑟，還是我嗎？

喧鬨聲逐漸淡去，無風的房間裡，日記不知被什麼人吹動了一頁，在那本已經泛黃的紙頁上，有人用黑色的筆在上麵寫滿了一個名字——

“錢芷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