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過去,其實很簡單,事實上,我身為一個“人”的過去,也簡單到了極點。
在訴說我的“過去”之前,我其實想要向您訴說一個“概念”,當然,這聽或不聽取決於您,雖然您也沒有什麼拒絕的餘地。
那麼,開始“上課”吧,親愛的觀眾,我相信您在過去,或許、應該、大概有聽說過一個名為“錨”的事物?
那是船隻為了停留在港口,或者停留在某個島嶼時,人們所拋入大海的重物,而事實上,在關於“世界”這一方麵,有一個特彆有趣的說法,請您洗耳恭聽:
每一個人,或者說,每一個曾經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生物都擁有一個“錨”,將他們固定在這個世界上,這樣他們才“活著”,才可以被人看到,被人記住——
不過,好吧,這種說法也許太過於抽象,我換個說法吧,您應該也聽過,一個生命的死亡一共有“三次”。
第一次,是身體的生命體征徹底消失,也就是物理意義上的“死亡”,你不會再動,不會想過去一樣吃飯睡覺,因為那時候“你”已經死了。
而這第二次,是世界上關於“你”留下的痕跡,也因為時間流逝而徹底消失,比如你種下的花花草草自然死亡、被人拔除;比如你的小說被人燒掉、被網站刪除。
第三次,也許您會感覺疑惑吧,為什麼都這樣痛苦了,自己還要麵對一次死亡?但事實上,世界就是如此殘酷。
當世界上已經不再有人記得你,當你的“存在”徹底被世界遺忘的時候,這便是生物要麵對的第三次死亡。
那麼“錨”這個概念又在這個小故事裡,擔當了一個什麼樣的角色?
我可以很負責的告訴您,它雖然看上去沒有出場,但事實上卻無處不在。
“錨”是把一個人固定在世界上的存在,就相當於延緩第三次死亡到來、維係生命繼續下去的營養液,一但它消失了,那依靠它活著的人也將麵對第三次死亡——
也就是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那麼,說完“錨”這個概念,相信您應該也有些一知半解,不過不用擔心,下麵我也將講述我的故事,在我還沒有成為“百合小姐”時的過往。
老實說,我真的不想說起這些過去,那麼我們就以一個“局外人”的視角看看,看看過去的“我”會做些什麼。
我過去的名字,老實說,在活了這麼久之後,我也忘的差不多了,也許這就是我的“錨”在不斷鬆動的象征吧,那麼,我借一個名字,就叫——木棉?
不要吐槽,我知道聽起來怪怪的,總之,木棉出生的家庭不像那些故事中的主角一樣普通,她的家庭其實很爛,爛到了骨子裡,所以才會誕生出這樣的孩子。
當然,這個家裡不止有木棉一個小孩,她有兩個哥哥,算上木棉自己一共三個小輩,按理來說,她應該是家裡最受寵,或者被排擠的角色。
不過事實是什麼樣的,早在我說完這個五口之家的本質時就已經明了,我相信您心裡也應該清楚,不是麼?
咳咳,說回正題,當時的木棉其實也不知道,為什麼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會一下子生出個三胞胎來,概率低到堪比走在路上被汽車擠出來的輪胎擊中腦袋致死。
可能是為了應證社會上經常說的那句話:“富人無一子,窮人拚命生”,這下倒好,木棉的父母也省下了過多的體力勞動,一下子有了三個孩子,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不過,就像我剛剛說的那樣,這個家庭的本質就是“爛透了”,因為貧窮,家裡即便上沒有幾天能吃上飽飯,也沒有幾件乾淨保暖的衣服——
但值得慶幸的是,木棉的兩個哥哥很爭氣,可能是因為像上帝之類的存在看不下去了,所以給予了他們異於常人的特點。
大哥擅長做飯,味蕾極其敏感,知道菜裡加幾勺鹽幾茶匙糖才可以發揮出食材的特點以及長處,小小年紀就被赫赫有名的老廚師收徒,自此離開了家,背井離鄉。
至於木棉的二哥,他則擁有堪比動物的嗅覺,一碗普普通通的牛肉麵,光是聞上幾秒就可以判斷廚師放了多少生抽多少醋,也是個年紀不大就成才的家夥。
聽到這裡,您應該會設想,在這對天才兄弟的加持之下,木棉的生活應該會慢慢步入正軌,至少不會像個乞丐一樣在外麵苟且偷生。
但是我必須再一次強調,一個“爛透了”的家庭裡,即便誕生出了純白無瑕的靈魂,也會於日複一日的汙濁之下逐漸被腐蝕。
在大哥“逃”出故鄉的第五年,也就是木棉大概到上初中三年級的時候,大哥終於像是施舍一般,回到了充斥著汙穢的“家”——
但那些與之同行的人,卻在當時徹徹底底的改變了木棉的生活。
在木棉的印象當中,父親一直都是個不喜歡喝酒抽煙的角色,因為他在家裡的時候,總是一副挺直了腰杆,從來不願意把頭低下的模樣,高傲的仿佛世界的國王一般。
而這樣的一個“父親”,卻在大哥回家之後,被查出曾在某家有名的紅燈區酒吧裡,聚眾進行違法的“勾當”。
他們從父親唯一完好的羽絨服裡,拆出了大概有……嗯,大概有一雙皮鞋那麼重的違禁物品。
同時,在不遠處的廢棄工廠裡,警方發現了整整一套用於提煉植物精華的機器,上麵的指紋,與殘留毛發的DNA檢驗結果都昭示著一個事實:
昔日高傲的仿佛不可一世的父親,是一個蔑視法律的惡人,一個可以被執行死刑的、窮凶惡極的罪犯。
而就是這樣一個販賣、甚至是製造違禁物品的可惡之人,不久後便下來的尿檢結果,卻證明了一件令人難以置信的事——
他竟然不是一個罪大惡極的“癮君子”!
而接連下來的體檢報告,也正如他的過去那樣,不沾酒不沾煙,身體硬朗,好像可以還可以再苟延殘喘地活過三十年。
那麼問題來了,他作為一個對於違禁物品沒有興趣、本人也煙酒不沾的“普通老人”,為什麼要不顧自己與妻兒,去乾那些違法的勾當?
不過好在木棉鍥而不舍地死纏爛打,最後才終於從一個見習警官口中詢問到結果,這所謂的“真相”卻令她大跌眼鏡。
她的父親確實沒有吸食違禁物品的行為,他之所以要鋌而走險,不惜觸犯法律的目的隻有一個:
他要賭贏一個與“高禮帽小姐”的賭局。
在木棉父親的口中,“高禮帽小姐”是一個極其高大的女性,擁有堪比節肢動物一樣的八根肢體,通體漆黑,臉上戴著一副百合花構成的麵具——
沒錯,就像是現在的“我”,也就是您眼前的“百合小姐”一樣。
那關於這個問題,我們先放到一旁,說回正題,當時所有與這起案子有關的人都表示不置可否,隻有被父親養了近十六年的木棉,她仍然相信這件事背後一定另有隱情。
當時的小姑娘還很天真,天真到了一種無知者無畏的程度,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即將麵對的是什麼,就一股腦地投入進自己可笑的偵探遊戲之中。
那麼根據她對父親這麼多年的理解,木棉先是到父親這些年常去的地方踩點,同時還不忘與這起案子的舉報者——也就是她的大哥保持聯係。
不過事實上,木棉所思考的東西,遠遠要比您所想象中的多,畢竟這一切的起因有個邏輯性的漏洞:
為什麼身處異地的大哥,會知道與他相隔千裡的父親所做的違法勾當?
而且如果父親的身邊隻有一個沒有特點的姑娘家家,那他的這些破事不被發現,還是有一點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可是二哥和母親,再算上木棉自己,三個人加一起都沒有發現自己親人所做的“勾當”,這不管怎麼想,可能性都小到無限趨近於零。
如果按照正常的邏輯來思考,“父親被栽贓”這一想法,便自然而然的出現在木棉的腦海裡,但又有一個問題接踵而至,那就是凶手行動的“動機”,以及他的栽贓方式。
不過,您要知道,我們的木棉小姐隻是一個沒怎麼上過學的普通姑娘,推理能力也實在稱不上強,她能夠做到的也就隻有日複一日地做自己能夠做到的事情。
而事實上,也許重複作業在那些天才看來,很蠢且沒有意義,但就像是抽獎遊戲,隻要有足夠的時間與努力,指不定就會瞎貓碰上死耗子。
在接連數次的踩點過後,木棉基本已經摸清楚了這幾個地點的大街小巷,並且憑借著直覺,愣是硬生生地逮住了一個路過的目擊證人。
首先需要確定的,便是父親口中的“高禮帽小姐”到底存不存在。
根據附近醉鬼的證言,她經常會看到父親從附近的小店裡,花一筆不小的費用買一瓶陳年的黃酒,然後光明正大地在附近無人的空地裡自言自語。
“那、嗝,那老弟啊,每次都和老板說、嗝!說:“要往裡麵加一朵格桑花”,嗝!我之前還特意找老板要了一杯!一杯……一股子花味!惡心!惡心……”
呃……讓我們祝醉鬼女士身體健康,不要在大街上被車給碾死。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裡有一點仍然存疑,那就是醉鬼女士親眼看到,地上的黃酒壇子在月光下飛上天空,然後被什麼東西一飲而儘。
從她的說辭裡,“自己甚至可以聽到酒水滑過喉嚨被咽下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玄乎,但是也有些……詭異。
但是醉鬼始終是醉鬼,不能排除她隻是因為喝昏了頭從而出現了幻覺,這條信息顯然不能當作切切實實的“證據”。
至少對於法律了解不多木棉小姐來說,這能排上的用處不大,隻是……
哈,我是說,我親愛的觀眾,您真的覺得,僅僅隻是憑借著“一朵格桑花”,就可以讓整壇黃酒染上足以蓋過酒味的花味嗎?
不過凡事隻有試過,才能知道最後的結果,所以木棉特意買了一壇加了所謂“格桑花”的黃酒,打算找二哥好好“評鑒”一番——
當然,我親愛的觀眾,我想您應該還沒有忘記我之前所說的、關於“錨”的概念,而事實上,這個概念現在就要發揮用場:
在買到這壇黃酒後,木棉本來打算去找一個人,一個自己很熟悉的人,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當她試圖去回憶與那人有關的片段時,她發現自己記不起對方的模樣。
走在這條巷子裡,小姑娘也未免感到有些混亂,他回到家去,卻發現本該回到師傅身邊的大哥此刻正在收拾東西。
他明明是個廚子,也壓根用不到這些調香的東西,但是當木棉問及之時,大哥卻說自己本來就有調香的副業,他的鼻子是附近出了名的靈——
到這裡,您是不是也發現了什麼不對勁兒地方?
我們都知道,一名調香師的嗅覺通常異於常人的靈敏,也就是說他們對於臭味與香味的感知能力相當可怖。
那麼在廚房這種油煙極大的地方,他們的嗅覺也會遭到一定程度的破壞,失去嗅覺也許不至於,但是絕對會對這份工作造成影響——
那麼身為廚師的大哥,又怎麼可能會做如此吃力不討好的“副業”?
木棉小姐當即發現了什麼不對的地方,在強裝鎮定地告彆大哥之後,小姑娘又衝進了二哥的房間,但很可惜,為時已晚,有關於“二哥”的所有痕跡全部消失了。
是的,就是您所想的那樣,有人把木棉的二哥,把那位調香師先生的“錨”,從這個世界上拔除了。
而被“連根拔起”的“錨”,即便被重新投下也不可能變回原來的樣子,就像船會順著水流逐漸飄走,二哥已經徹底死掉了。
那一刻的感覺,我其實已經記不得了,因為那已經是太早太早以前的事,但是毫無疑問,我當時感到的觸感隻有一個——
“愉悅”。
是的,愉悅,我親愛的觀眾,當時的木棉隻覺得愉悅、開心甚至是興奮,不要忘了我之前所說的話:“出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
僅僅隻是這一句話,就足以概括我的怨恨,即便現在的我已經忘卻了那種感覺,但是我可以很負責任的告訴您:
我恨他們,恨這個世界上,與我擁有血緣關係的所有“家人”,高傲的父親也好,軟弱沒有存在感的母親也好,死去的二哥還有現在取代了二哥的大哥——
我沒有例外的怨恨他們所有人。
可能您會覺得疑惑,為什麼我隻是因為我完全沒有詳細講述的“重男輕女”而感到怨恨,但是您需要知道,作為天才的“陪襯”,是一件比想象的更為痛苦的事。
明明對我沒有感到多少的喜歡,明明隻覺得女人隻是終將潑出去的水,明明除了生孩子之外沒有任何其他的道路——
但是還要因為有兩個一同落地的血親,因為兩個我永遠沒有辦法追上的“天之驕子”,從而對我心存僥幸,想著我也可以為他們帶來利益,更多的利益!利益!
他們從來沒有把我當成一個人,事實上他們隻是在把我當成廢物的同時,還希望我可以不用他們付出什麼從而變成天才。
哈哈,是我失態了,可能我真的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麼不在意,因為我連為父親——咳咳,木棉為父親找尋“真相”的動機,都是如此可笑:
既然父親現在將要麵對死亡的終局,那麼隻要自己作為為他洗淨汙名的恩人,那他們這些愧對於自己的罪人,就可以對他們的“英雄”感恩戴德,更可能付出他們擁有的一切——
比如,他們的生命。
木棉對於金錢與地位沒有興趣,她也不希望自己的手染上鮮血,這個至始至終都天真爛漫的小姑娘隻希望讓罪人們可以為自己心甘情願的去死。
然後,侮辱這些蠢貨們的屍體,侮辱他們惡心的肮臟的高高在上的靈魂,最終在那些人驚異憤怒的目光中自由自在的活下去。
哈哈,就像我之前所說的那樣,一個汙濁不堪的“家”裡,從來都不可能誕生純白的靈魂,即便真的誕生了,也隻會在肮臟之中變得漆黑。
那麼,既然有一種方法,可以讓雙手保持純白,還可以更為輕易地實現自己的複仇,那麼……哈,那麼,木棉又有什麼理由去拒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