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繁盛?61 起始,塑夢晶羽(2 / 2)

裁憶 落枝乏 11100 字 10個月前

沒過多久,女孩便從朦朧半醒的幻境中掙脫,她感覺自己被綁在了一張床上,四肢與腰部都被類似於……皮革,對,皮革一樣的東西束縛。

床板很硬,硬到有些硌人,雖然錢芷瑟並不是什麼大小姐,不會感覺到十張床墊下的豌豆,但是這樣堅實到可以當盾牌使的床板……果然還是有點難受。

“記憶方麵的問題……可以解決嗎?我們需要幾個可以被植入進去的形象,最好出自原生家庭,這樣造成的傷害會更大,後期才可以……”

她沒有睜開眼睛,但耳朵卻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沒錯,那便是任琳女士,那個女人似乎是在討論……劇本?或者小說草綱之類的東西。

而在接下來的談話中,對方也確實萬全的準備,他們調查清了“禾萬秢”的原生家庭,調查清了“錢芷瑟”接觸過的人,隻是為了給予自己一場虛假但又無比真實的“夢”。

在最初的設定上,他們擬造出了禾盈星成長之後的形象,讓她作為故事中的反派角色,然後又將關導寫成了溫柔的繼父,以此來突出對比。

而這一整個故事的內容,其實非常簡單,就是一個因為原生家庭而痛苦的女孩,在被養父買下之後收獲了幸福,明白了快樂為何物。

是的,這本就是一個美好的故事,沒有過多讓人胃疼的情節,也沒有像爽文一樣的反殺報複,這僅僅隻是一場俗套但讓人沉醉其中的“綺夢”,僅此而已。

就像在先前,成為了“百合小姐”的楊格桑所說的一樣,能夠控製一個人的往往不是痛苦與折磨,而是難以抗拒的美好與奇跡,即便這樣的事物需要付出代價。

但是,對於不再相信“美好”與“奇跡”,不再相信那些幸福,會降臨到自己身上的錢芷瑟來說,這場綺夢隻會讓她痛苦。

在被拋棄、被背叛、被一而再,再而三的當作商品與籌碼販賣的人生中,女孩已經快要忘記,那可以不假思索相信對方的感覺,應該是什麼樣的。

但是在痛苦的儘頭,在錢芷瑟短暫但也波瀾壯闊的記憶中,隻有一個人,一個沒有留下多少痕跡,卻也沒有將自己背叛、將自己拋棄的人——

王顧娟。

在想到她時,就連錢芷瑟自己,都不由得感到驚訝,她們本來就隻是普通的朋友,對方也應該在外國的燈紅酒綠中,漸漸的將自己徹底遺忘,但是!

但是在被傷害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身上都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後,她隻想要拚儘自己全身的力氣,在即將逝去的生命中抓住這唯一一個可能存在的光。

即便又是一場騙局,又是一次自作多情,又是一份不被對方知曉、也不被自己認可的情愫……但是現在,自己也沒有什麼可以依靠的,自己隻剩下……隻剩下這一個模糊不清的“朋友”。

“很抱歉,我不是一個可以自立自強的人,我也不是一簇頑強的野草,我隻是……一片想要依靠彆人的浮萍,一團寄生在彆人身上的苔蘚……”

“我隻是一個普通人……一個普普通通、沒有任何優點可言的人,我也想要努力……但是我還沒有獲得自己的籌碼,就已經失去了太多太多,家也好,朋友也好,我什麼都沒有留下,什麼都沒有……”

女孩緩緩睜開了眼睛,她沒有反抗,隻是在淚水模糊雙眼的那一刻,在心聲將自己淹沒前,無比艱難地呼出一口灼熱的氣:

“我想要……編寫一段、自己的人生。”

“用……用我,殘缺不全的靈魂。”

道出口的零散詞彙,帶著幾乎堪稱哀怨的語調,恍惚間,錢芷瑟看到了一個模糊的、才不過自己手掌大小影子。

那是一片水晶雕刻而成的羽毛,就像自己在老家聽到過的傳說裡所描述的一樣,仿佛出自神明的筆下,無法用簡單的三言兩語來描述。

明明晶羽沒有雙眼,但錢芷瑟卻好像能感覺到,對方在凝視著自己,那仿佛有了實體的目光如同刀刃,切割著自己早已傷痕累累的身體。

不遠處的人們先是一愣,接著任琳女士最先反應過來,不知出於何種原因,她先前那副遊刃有餘的模樣消失的一乾二淨。

但即便如此,這女人的自我保護意識也仍然很強。

她沒有上前,隻是抄起台上不知道乾什麼用的手術刀,接著一個瞄準,這利刃就堪比電影裡小李飛刀一樣,徑直往錢芷瑟的腦袋飛去——

與任琳女士纖細的外貌不同,這一記“飛刀”雖然不至於快如閃電,但也絕非普通人能反應過來,但很可惜,晶羽顯然不是可以用科學來解釋的東西。

手術刀飛到一半,它就跟個紙片一樣,被看不見的東西揉成一團,在地上按出一個不大不小的坑洞。

麵對這一幕,任琳不由得後退一步,但錢芷瑟仍然聽到了她的笑聲,是的,笑聲,這瘋婆子到這種時候,她他娘的還在笑!

咳咳,話又說回來,在阻止了這一番明殺行動後,晶羽突然飛到了女孩麵前,這幾乎實體化的目光也隨之掃遍了她的全身,感覺實在稱不上舒服。

“如你所願,芷瑟,如你所願。”

不算響亮的聲音伴隨著更為刺目的光芒,一同湧入了錢芷瑟的身體之中,再一次睜開眼睛時,已經被拋棄了兩次的女孩看到了一個高大的男人。

那人留著一頭長發,玻璃碎塊一樣的頭飾布滿其中,而此刻,他的手中安靜地躺著一支筆,一支水晶碎塊做成的筆。

現在,這關於她自己一生的記憶,痛苦也好,歡笑也罷,還有這份深藏於自己心中的、淺薄而美麗的思念,都隻有名為“錢芷瑟”的生命來敘述。

看著這支筆,看著男人身後已經布滿文字的書頁,女孩終於發自內心地露出了笑容,她接過筆,在那嶄新的空白上,落下第一個筆畫。

對於自己的母親,自己的心中肯定還是有些怨恨,所以很抱歉,這裡您的角色隻是一個“反派”。

關於自己的血親,很抱歉,我對您知曉的不多,那在這裡,我們仍然是陌路人,您應該很高興不用與我相見,禾盈星。

關於自己的養父……關導,很抱歉我為您添了這麼多麻煩,也很抱歉我沒有走上您預想的道路。

所以現在的人生,我們不會再相見,我們隻會是沒有機會相識的“朋友”,這次是真正的再也不見了,我的……父親。

現在,所有與自己有過關係的角色,都已經更改完成……隻剩下了一個,王顧娟……王顧娟姐姐。

你會想要獲得一個什麼樣的人物?你會期待與我再一次相見嗎?你會……你會願意再一次和我做朋友嗎?

我不知道啦……我隻記得,你說長大以後,要做故事中的女性王子,你說要救出城堡裡的灰姑娘,出從狼口中奪下小紅帽,成為一個大英雄。

那麼你會願意救救我嗎?你會願意……成為我生命中的光芒嗎,姐姐……我最重要的、已經開始、開始……被我忘記了許多的人呐?

自己所編撰出的虛構人設一個個躍然紙上,自己塗抹著濃妝的母親、自己不曾相見的血親、自己不再相遇的養父——

少女看著他們通通出現在眼前,自己的呼吸聲也不由得停滯了一瞬,但唯獨這最後一個人,最後一個仍然空白的人形,她始終沒有下筆的勇氣:

“如果我隻寫出自己想象的你……你會生氣嗎?”

明明知道對方不可能給予自己回應,明明知道對方可能早已經把自己淡忘,但錢芷瑟卻依舊跟隨著本能,向眼前沒有形狀的身影發問。

溢滿了思念的眼淚從女孩的眼角滑下,在即將脫離臉頰之前,又被她用空閒的手輕輕接住,一滴、兩滴,好像不管怎麼流,淚水都沒有辦法流儘。

過了不知道多久,久到淚水堆滿了掌心,久到哭泣逐漸轉變成了笑意,久到另一隻手上的筆摔落到地上,砸成一地的碎渣,錢芷瑟才終於有了動作:

她將眼淚送進眼前人的胸膛,接著將書頁翻到開頭,親手撕下了記錄自己過往幸福的紙頁,又將其折疊成一隻又一隻紙鶴——

紙鶴稱不上精致,可以看出製作者的手工並不優秀,但即便如此,它們卻仍舊擁有了生命,飛翔著、舞蹈著,為那空白的少女雕刻出了形狀:

她的眉眼是溫和的,像陽春三月的微風,不冷冽也不熱烈;她的雙手是柔軟的,像細雨浸潤的泥土,不堅硬也不濕黏。

她的聲音是輕盈的,像初冬落下的雪絨,即靈動又無暇;她的心臟……

是啊,她的心臟應該是什麼樣的?

想到這裡,錢芷瑟突然愣在了原地,原本構成自己的“過去”已經所剩無幾,留下的也隻是不該被對方承受的痛苦。

該怎麼辦呢……該怎麼去堆砌出這孩子的心臟?

女孩看著她,眼前的造物已經栩栩如生,但還差一顆足以支撐住這具身體的器官,還需要一份將情緒、痛苦,乃至於幸福傳遞到全身上下的“靈魂”——

到最後,她終於做出了決定:

“先生,可以……咳咳、可以給我一把刻刀嗎?”

錢芷瑟這樣說道,到了現在,她的雙腿已經快要支撐不住身體,即將連站立在原地這一小小的動作都無法做到。

麵對這個請求,白發男性看上去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在這個時候,任何的勸阻都是那樣的蒼白無力,於是,他聽從的女孩的請求,變出了一把半透明的尖刀:

“希望您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他如此回複,接著又轉過身,不願再看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謝謝您,幫我實現了這個願望。”

女孩的聲音開始變得愈發微弱,她勉強擦乾自己的淚水,又用空閒的手搭住“王顧娟”的肩膀,目光溫柔,就好像眼前所麵對的便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她並不覺得痛苦,她也並不覺得,現在的自己可以用“悲哀”二字去形容,事實上,她對此隻感覺到沒有邊際的愉悅。

因為現在,我這顆已經沒有用處的心臟,可以在自己所愛之人的身體中跳動,即便我的身體已然腐朽,我的靈魂已然汙濁……

但是,但是現在,由“錢芷瑟”創造的“王顧娟”,將會獲得我所給予的愛與思念,將會在這個由我創造的空間中,獲得新生!

刀尖很冰,不管自己怎麼去捂,它都沒有辦法變得溫暖,而這樣冰冷的造物,此刻卻劃開了錢芷瑟的胸腔,刨開了她的肋骨,最後取出了這顆仍然跳動著的心臟。

在意識即將消散、靈魂即將昏迷之前,少女露出了笑容,她將這顆染滿鮮血的心臟送入思念之人的身體,卻又在她活過來之前,陷入了永恒的夢鄉……

針線縫補的聲音有些刺耳,紙頁交疊的動靜略顯粗糙,在“夢境”中,錢芷瑟又一次看到了那個白頭發的男人。

他沒有說話,隻是將手中那一顆夾帶著文字的紙心交給了王顧娟,又指了指仍然昏迷的自己,接著退出來這純白的空間。

“芷瑟,好久不見了,芷瑟……我很想你,非常想你,我知道,你為了讓我活過來,做出了很大的犧牲……現在,這顆紙做的心臟會讓你活過來。”

“我會想王子一樣,把你拉出黑暗,我也會像你期待的人一樣,擁抱你的身體……我們終會重逢,我們……終將重逢,芷瑟。”

故事的最後,錢芷瑟忘記了一切,忘記了外麵世界的拋棄與背叛,忘記了自己曾經的幸福與美好。

她懷抱著這顆痛苦的心臟,在黑暗的房間中,與王顧娟再一次相遇,故事也許也應該結束……

但是到了後來,任琳找到了那位“百合小姐”,找到了那個身世悲慘的“怪物”,請求她為自己的實驗做些什麼,而事實上,她也的確做到了——

由錢芷瑟所編織的故事被慢慢的替換,原本幸福的記憶被慢慢的抹除,楊格桑的存在出現在了這奇妙的空間,原本的旅行也逐漸被少女的潛意識淡忘。

“在這間仿佛囚籠一般的風俗店裡,還會出現什麼變局?還會有多少的幸福與痛苦被遺忘?已經沒有人會知道,故事結束。”

林晴冠將自己看見的故事收了尾,他沒有對這個結局作出評價,隻是看著不遠處,看著那閃爍著紅色光芒的大門,最後合上了本子。

牽引著三人的紅線,已經被小少爺儘數收回,帶著她的所經受的痛苦,帶著她們所擁抱的苦難,被一同咽入了他的腹中,不再發出任何聲響。

一個悲劇故事,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故事,雖然這已經不是自己第一次這樣覺得,但當他真正看明白這一切的真相,一股無力感也頓時侵占了這具疲憊的身體。

這次……關於這兩位女性的故事,關於“錢芷瑟”的故事,終於要落下了帷幕,王顧娟隻是她所幻想出的虛影,她最終……還是沒有收獲一個幸福的結局。

“鏡哥,你看到了嗎?”

回憶著這過去的一幕幕,回憶著那些或許虛假,也或許真實的記憶,小少爺不知道該作何反應,隻是握住了胸前這鏡靈留下的、最後的痕跡,又一次開口問道。

封印於鏡中的無名仙靈,為了錢芷瑟的幸福而付出了自己的努力,但是……

但是,在楊格桑闖入這個世界的時候,他卻也沒有阻止,隻是安靜的……安靜的,看著這一切發生。

自己應該以什麼樣的姿態去向他發問?自己又該以什麼樣的立場、什麼樣的資本,去責備對方?

說到底,幫助彆人隻是鏡靈的情分,不幫她……也隻是鏡靈的本分,即便這再難以接受,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鏡哥,這場故事也應該結束了,對嗎?灰姑娘在幻想中,再一次與自己深愛的王子重逢,即便在可見的未來中,自己永遠隻能生活在夢境——”

“她也對此,甘之如飴,對嗎?”

鏡靈留下的碎片沒有回應,隻是折射了大門所散發出的紅色光芒,在空中映出無數的虛影——

那是關於錢芷瑟的過去,那是關於禾萬秢未曾注意過的、未曾相識過的,關於禾盈星的故事。

她的血親發生了什麼?她在與自己的母親、自己的姊妹分開之後,又遭遇了什麼?

現在,這是自己該記錄的、關於這場繁盛最後的故事。

於是乎,想到這裡,林晴冠他又一次,拿起了自己的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