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畢竟是背德的情感，我也知道這不能說出來。”

得到了回答，鏡靈不再多問，他隻是看著眼前糾結的少年，而就在他以為這不過又是一份可笑而又自私的愛時，林攬言給了他一份超乎了自己想象的答案：

“我想要抹去我的存在，不管是在過去、未來，還是現在，讓“林攬言”這個人徹底消失，讓他……讓晴冠和所有人，都不會記起來。”

“為什麼？”

聽到這樣的回複，林晴冠與鏡靈不約而同地問道。

前者的情緒激動，衝上前想要抓住自己弟弟的身體，但這鏡花水月的幻影，又怎麼可能被抓住？

而後者更多的是疑惑與不解，為什麼一個連心智都尚未成熟的孩子，會想要得到如此荒唐而可愛的祝福？

林攬言伸出手，過長的衣服袖子垂了下來，看上去倒是有幾分不合時宜的滑稽：

“鏡靈先生應該是知道的，對嗎？畢竟您可是世界之外的神靈化身啊，您怎麼可能會不知道我的身份呢？”

“攬言攬言，攬下重要的言語，我很喜歡這個名字，我也很喜歡這個世界，我很喜歡……我是說，我深愛著他，愛著即便痛苦，即便滿身傷痕，即便無數次想要殺了我，卻狠不下心的林晴冠……”

少年閉上眼睛，些許清澈的液體從臉頰滑下，但他沒有在意，隻是緊緊地擁抱著自己懷中的風箏，擁抱著……那個自己永遠不可能得到的人：

“他很痛苦，就算他是林家的少爺，就算他每天每天都在努力，但是他依舊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得到“關注”，得到“愛”……而我呢？而林攬言呢？我又做了些什麼？”

“我搶走了原本屬於他的那份幸福，以界外之人的身份，以無恥小人的存在……你可以聽到的，對嗎？”

在這些自己無數次想要逃避的話語，最終仍然不可控製地傳入耳中時，林晴冠就已經沒有了任何行動的力氣。

自己對於他的情感，對於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親人，他其實也可以察覺到，那是一份“報複性”的“愛意”。

因為恨他，因為他搶走了本該屬於自己的一切，也因為世界上那麼多的人，都喜歡弱勢的一方——

那自己就必須要強迫自己，強迫自己對林攬言好，對林攬言溫柔，對林攬言抱有無微不至的仁慈之心，扮演好一個良師益友的形象。

隻有這樣，自己才可以心安理得地等待對方墜入深淵，也隻有這樣，身為兄長的自己，才可以不用被這份恨意所帶來的指責謾罵折磨。

月光溫柔，帶著氤氳水汽的風擦過麵龐，開裂的乾燥皮膚隱隱作痛。

少年也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將這份帶有嫉妒的“恨”咽下，卻又在不知不覺中，“恨意”又變化成了扭曲的愛意。

他走上前，像過去一樣，站在林攬言宛如泡影一般的身體旁邊，聽著他講述那些關於他自己的故事，聽著他道出自己的過往：

“你可以看到的，看到那些死於非命的冤魂，看到那些亡靈的哭嚎與抽泣……我身上所背負的業障，不可能讓我心安理得的活著，不可能心安理得的去愛他……”

少年雙手合十，像是在祈求，又像是在禱告，口中所說出的話語晦澀且複雜，看上去仿佛不是一個未成年的孩子，而是個久經沙場的機械。

而與此同時，林晴冠注意到，鏡靈的麵色變得更加蒼白，就好像意識到對方要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一般，但最近，他仍然將沒有意義的問話道出了口：

“你想要做什麼？”

“放心，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所謂寬恕，我不能再去改變那麼多人命中注定的因果……在原本的世界，我已經受夠了，與同胞撕殺，與親如手足的親人相互怨恨……即便這並不是出自我的本意。”

少年人身上發出微弱的光芒，那是如同滌淨了汙垢一般的純白，他露出微笑，又背過身去，聲音溫柔：

“那麼在這個世界，在由多愁善感的神明所創造的一隅洞天，就請鏡靈先生，由你來封存我肮臟的靈魂……”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鏡靈上前一步，伸出的手卡在半空中，最後又無力地垂下：

“你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因果……上一個界外之人的靈魂最後落得個什麼下場，你不是最清楚的嗎！江——”

沒有聽完兩人的對話，沒有窺見接下來發生的事，林晴冠便猛然睜開眼，他還在那個難以抉擇的交叉路口。

手上的拉杆還卡在正中間的位置，火車仍然停滯在原地，那麼現在，是時候做出選擇了。

一邊是自己的弟弟，自己進入羽枝鏡的最終目標，幾乎與自己共享了前半生的最重要的親人。

一邊是熟悉而陌生的友人，鏡靈雖然與自己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但他身上熟悉的感覺，還有在自己尋死之時伸出的援手，他不會忘記，至少在這短暫的旅途結束之前。

“為什麼要走？明明都知道，這樣會發生什麼啊……江先生。”

小少爺喃喃自語著，苦痛而又酸澀的情感在心中吱呀作響，但是很快，那孩子的聲音便回應了自己：

“正是因為知道……也正是為了這個世界上的人，我才可以走的更加輕鬆，因為我可以告訴自己，我做了一個正確的選擇，我可以幫上哥哥的忙，即使我那麼沒用。”

“所以……哥哥，晴冠，請殺了我吧，僅僅隻是這樣的犧牲——”

“我想，我可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