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晴冠本來平靜的話語突然停下，拿著茶杯的手也不由得一頓，過去的影子在此刻也終於追上了自己，少年好像記得，自己在過去好像也曾聽過——

聽過這樣帶有侮辱性質的言論：

“你想做什麼？你真的以為自己是聖人？看看，你做的一切，惡心。”

惡心？

惡心……嗎。

我隻是想要記錄這些東西，原來我很惡心嗎？

幫同學拎包，去喂流浪貓，去拚了命的看書學習，儘可能的壓抑腦子裡的利己念頭，我隻是……我隻是——

“我隻是想要做些什麼，我隻是……想要像他們說的一樣……像他說的一樣，可以對得起自己的名字，可以問心無愧，所以——”

“夠了！”

“你想要自我感動到什麼時候？”

“晴冠，哈，晴冠……我隨便從古董書上翻出來的名字？你真的以為有什麼意思？彆開玩笑了！讓人惡心。”

“我們有他就夠了……有攬言就夠了，畢竟這個世界啊，就是弱肉強食的機製，我們隻需要完美無缺的孩子！”

“隻有這樣……隻有這樣！我們才可以……可以——”

恍惚間，少年好像聽到了父母帶著哭腔的聲音，是的，那是自己的親生父母，把自己寵成了“小少爺”的家人，所道出了一句又一句的謾罵。

可以什麼？

林晴冠試圖發問，但聲音卻卡在喉嚨，隻有無數可以稱得上怨恨的心聲，源源不斷地從身體裡溢出。

回答我的問題，你們為什麼要哭？

為什麼要跪下來？

你們又為什麼……要抱住我？

“回答我的問題……你們說我哪裡還不夠好？哪裡做的還不夠？回答我……你們回答我啊！”

尖叫，幾乎能刺穿耳膜的尖叫聲，令人恐懼，令人作嘔，小少爺在這驚悚的尖叫聲中猛然睜開眼，又抬起頭，看向桌前的那兩個人。

兩個少年的模樣被黑色的霧氣模糊，而又後轉變成自己無數次午夜夢回之時，所看到的恐怖人影——

那是自己的噩夢，那不是什麼具體的人，不是什麼值得記錄的苦難，那隻是自己所感受到了、來自於自己生活中的無數痛苦，最後凝聚而成的實體。

“晴冠？怎麼……”

“我們不需要，不需要惡心的廢物。”

“小子？沒事吧？”

“世界是弱肉強食的規則，沒有用的東西就應該被吃掉。”

時間與疼痛的概念被徹底模糊，林晴冠的呼吸開始變得更加急促，深邃的絕望將他徹底包裹。

自己要乾什麼？

自己又要聽什麼、做什麼？

我應該怎麼辦……

破壞掉，對，要把這個規則，把他們，把討厭我的他們……徹底殺掉！

突然暴起的少年打翻了桌上的茶壺茶杯，幽幽的綠色光芒覆蓋了少年本就漆黑一片的雙瞳。

禾浮醫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騷動嚇了一跳，而等他回過神來之時，隻見林晴冠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單手掐住官餘刃的脖子，將他高高舉起——

沒有用自己可以看到的紅線，也沒有用自己可以找到的所有武器，小少爺隻是想要用自己的手，用自己無力的、沒用的手，扼殺糾纏自己多年的噩夢。

“你……要乾，什麼……”

男孩無力地掙紮著，因為缺氧，他的臉已經憋成了豬肝色，但是作為罪魁禍首的林晴冠，他看上去似乎並沒有對這樣的場景感到興奮。

“小少爺”閉上眼睛，如同噩夢一般的低吟在耳邊纏繞，一次又一次，即便到了這種時候，他們卻仍然不願意放過自己：

“我隻是想做些什麼……”

“我隻是想要做一個善良的人……”

“我隻是想要被愛、被擁抱、被人歡迎……”

“但是，我也知道，自己配不上“晴冠”這個名字，對嗎？”

話音未落，林晴冠突然失去了力氣，支撐了許久的右手終於不堪重負地鬆開，而徹底脫力的官先生，就像張輕飄飄的白紙一樣飄回了椅子上，花了好長時間才從剛剛的一幕中緩過來。

但現在仍然不是可以放鬆的時候，眼前的少年身體中纏繞著無數因果、無數痛苦回憶的紅線，此刻也終於像找到了泄洪口一樣徹底爆發，將林晴冠的身體完全包裹——

“不要討厭我……爸，媽……”

已經失去理智的旁觀者捂住頭，口中喃喃自語著什麼含糊不清的話語，禾浮醫能夠聽清的，也就隻剩下“爸”和“媽”兩個字：

“這孩子經曆了什麼啊……”

他不由得感歎道，但是眼前深陷於記憶之中的男孩很明顯已經無法與彆人對話，沒辦法，禾浮醫與虛脫的官餘刃對視一眼，最後開口念起了那少年曾幾何時聽到過的咒語：

“黎明破曉，耀陽再次升起。”

“黃昏泯滅，燈火點亮塵世。”

“幽火熒熒，鬼差不忘索命。”

“因果輪回，生靈皆歸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