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血爭詩?90 孤兒院(2 / 2)

裁憶 落枝乏 11381 字 10個月前

“對對!笑納,阿姨知道的東西好多……”

看著警衛阿姨挑起了眉,佟飛又立馬掏了掏手中的塑料袋,把一根沒有牌子的香煙和一小袋酒鬼花生送進了小窗口。

收到了禮物,阿姨似乎有些驚訝,在一陣咀嚼聲與濃重刺鼻的煙味傳出之後,旁邊的鐵門就這樣打開了:

“酒鬼花生是配酒的,小子,不過看在你有這份心兒的份上……我告訴你一件事兒,千萬要記好了——”

“院長不喜歡不聽話的男孩子,如果要進這所孤兒院裡頭,請一定要記住這點。”

鐵門發出刺耳的“吱呀”聲,佟飛的心跳也不由得停滯了一瞬,老實說,在這一刻,他總感覺接下來不會發生什麼好事,不過……

不過我要活下去。

男孩攥緊了手中的塑料袋,又深深地吸入一口氣,最後走進了這扇鐵門。

穿過不算長的小道,接下來,那眼前的一幕幾乎可以算得上是佟飛有生以來,所見到過的最為“童話”的畫麵——

“孤兒院”的外頭,是一片由接近於粉的玫紅色磚塊所拚成的地板,綠化帶裡頭的植物大多都不是綠色,而是深靛、青紫等等等等,偶爾還能看見幾株假花。

為什麼說那是假花?

哦,敢問您有親眼見過粉紅色根莖的玫瑰嗎?就算您真的見過,但是上麵開叉的線頭……不管怎麼說,都不像是正常植物應該有的吧?

好了,玩笑話就點到為止,在這堪比紅心女王城堡的地方裡,永遠不能用正常的邏輯思維去思考,比如對於接下來你所要看到的,請不要驚訝,這隻是“孤兒院”的日常。

首先迎接佟飛的東西,從根本意義上,就不是什麼人,這不是在罵街,他真的看到了一架掛著字條的無人機,就這樣飛到自己麵前。

好在粟叔認識的老師們,並沒有將佟飛這幾個孩子的教育落下,至少在閱讀簡單課文這方麵,他還是可以做到的:

“二樓第三個房間,我在等你,記得帶上無人機。”

“院長留。”

好吧,能用這麼有意思的方式迎接孩子,那想必他……或者她,應該也是個富有童心的人吧?

佟飛似乎並沒有意識到,這裡情況不對,他本可以在這裡回過頭,找到便利店,借上電話讓粟叔來接他回家——

這本來是我可以獲得到的,最好、最幸福的結局,但是我沒有,我隻是抱著樂觀到不切實際的期許,走向了眼前的建築,孤身一人……

這裡的建築很大,大到可以說堪比電影裡的小型城堡,而推開大門,糕點的香氣伴隨著暖烘烘的熱氣一同彌漫出來,讓人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

但是童話中的糖果屋,往往藏匿著巫婆、毒葛,還有數不儘的危險,佟飛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塑料袋,沒有讓自己去看向香氣傳來的地方,而後邁出了第一步——

“叮,叮,叮,叮。”

有節奏的樂器聲響起,那是自己曾經在電視裡聽到過的,學校的下課鈴聲,佟飛的腳步也當即慌亂了許多,他躲到了台階後的空地裡,而下一秒……

當然,請記住,這裡隻是個“孤兒院”,沒有什麼槍械毒藥的交響樂,更沒有什麼血液與皮肉組織的粘膩聲響。

這裡有的隻有孩子,被拋棄、沒有家人、根本無處可去的孩子,借著視角的盲區,他們看不到,我卻可以看到他們,可就是這樣的孩子,也足以讓人,讓“我”產生——

一股名為“恐懼“的情感。

是的,正如你所見,那些孩子穿著行動不便的粉色裙子,過於突兀的長發堆積在頭上,胡亂地被幾支“玫瑰”彆好。

他們的腳步有些蹣跚,那是因為雙腳被布條纏繞、變形,最後造就了畸形的雙足;他們的腰肢過於纖細,那是腰腹被繃帶緊緊束縛、收緊,最後扭曲成了如今的模樣。

其實在有跡可循的曆史中,這樣的行為就曾出現在大眾的視野中,隻不過被迫承受這份“美麗”的大多是女性。

需要我為您描述一下嗎,描述一下那些曆史中對於女性的惡意?我想沒有人回想聽吧?但您是記錄者啊,您也遲早、遲早需要麵對這一切——

木板條、鯨骨,還有皮革所製成的束腰,纏繞在當時每一個女性的身體上,將腰腹擠壓到胃部,束腰的痕跡甚至在兩肋清晰可見,最後,這些沒有情感的東西,將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塑造成“上流社會”認可的模樣。

這樣做不光是痛苦,在那個年代,束腰衣還將無數女性折磨到失去性命,因為肋骨受壓最後紮破了肝臟,就這樣讓生命以悲劇性的情節消弭在曆史上。

而回看現在,回看這間孤兒院中的孩子,與我曾經擁有著共同境遇的人,他們不會是第一群被折磨的人,但也絕對不會是最後一群。

佟飛不敢發出聲音,即便沒有任何特異功能,但此刻,他也從那些穿裙子的孤兒身上,感受到來自於另一個人,一個成年人施加於他們身上的惡意。

要怎麼辦?逃走嗎?

對啊,逃走就好了,在外麵的便利店打電話報警……之後,隻要再過一點點的時間,這裡的一切就會有警察來處理,就像、就像當時粟叔做的一樣!

在緊張的時候,人往往會做不好很多事,比如端碗的時候,會不小心把裡頭的湯撒出來,然而很不幸,我就是把湯撒出來的那個人。

先是塑料袋摩擦所發出的刺耳聲音,被一並傳入“孤兒們”的耳中,然後伴隨著糕點的香氣與腳步聲,佟飛本就躁動不已的心臟,此刻也不由得被恐懼揪緊。

他捂住嘴巴,就像抓住最後一絲生機那般用力,又閉上眼睛不敢去看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

這個故事裡,沒有童話或者快餐文學中的白馬王子,也沒有過於惡劣的校霸惡人,佟飛隻是聽到腳步聲在自己麵前停下,然後久久沒有散去……

“啪。”

寧靜到隻剩下呼吸聲的狹窄空間裡,有什麼東西掉在了男孩麵前,他睜開眼睛,卻隻看到了一堵高大且寬厚的“人牆“,而在“人牆”與自己之間,佟飛看到了一本書:

“校長……辦公室……在、在前麵、記得、記得……”

“記得什麼?”

“記得……記得燒,燒掉、這……本書。”

在留下這幾句不連貫的話後,發言的女孩突然跪在了地上,就像是故事中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的小美人魚一樣,終於忍受不了雙腳的劇痛。

就像我之前所說的,除了束胸之外,這裡的孩子雙腳也做了處理,就和舊世紀的陋習一樣,他們的雙腳也被繃帶纏繞。

您應該也會覺得,這其實算不上什麼,但我必須得說,這兩者也不過就是服下毒藥,慢慢等待死亡,和砍去四肢,做成生活無法自理的人棍的區彆罷了。

將年歲尚小的孩子,將他們的雙腳用藍色布條緊緊纏繞,不管疼痛也不管以後行動是否方便,最後將雙足定型成了那副所謂“一彎軟玉淩波小,兩瓣紅蓮落步輕”。

你應該可以想象到吧?

將已經定型、快要成長完全的雙腳,扭曲成如此模樣,這裡的人甚至還會削去腳趾與多餘的肉,然後……聽聽看那些我曾聽過的嚎哭吧,您一定可以理解。

我沒有敢繼續停留於此,隻是抱著那個“同伴”給予的本子,然後像拚了命似的朝著大門跑去,把見到的痛苦與泣音,全部、全部拋在腦後——

但是,有人抓住了我,抓住了本來即將逃出生天的我,而那人是一個男性,一個極其高大雄壯、肌肉膨大到光是看著,就足以令人恐懼的男性。

而他,就是這裡的院長。

是的,沒有與外頭的畸形審美如出一轍的滿頭堆發,也沒有仿佛沙漏一般的扭曲身材,更沒有讓步伐都沒有辦法好好邁出的小腳——

這男人,這個令人作嘔的男人,就是一個極度符合當代審美的成年男性。

是不是感到驚訝?

畢竟創造了這片充滿了女性痛苦的空間,複現了這些痛苦的人,您應當戲劇性地認為這會是一個女性,因為這些事情男性本就不會看在眼裡……

但事實上,院長就是一個這樣人,一個將滿身的肌肉擺在你麵前,讓你知道“在絕對的實力麵前,任何耍小聰明的行為都隻會是徒勞無功”的男人。

“想活命,就跟著我。”

佟飛聽見男人這樣對自己說,而在下一秒,小孩尚且柔軟的左臂,就這樣被扭到了骨折、錯位:

“不要耍小聰明,我看得見。”

疼痛真的難以忍受,對於那時候的佟飛來說,這樣的觸感幾乎可以讓他當場昏過去,但對於求生的渴望、對於這個世界的留戀卻硬生生地使我邁出腳步,跟了上去。

而在前往校長室的過程中,在他看不到,或者我沒有察覺到他看到的時候,我翻開了那名女生給我的本子。

書中的紙頁很乾淨,就連塗改過的痕跡、前一頁的印痕都沒有,即便我也想看出什麼出來,但是很可惜,那什麼除了極其濃重的玉米油味道之外,我什麼都沒有發現。

而沒過多久,我與他就一同去到了校長室,那是一間與外部完全不相同的房間,黑色與灰作為裝飾的主調,健身器材、槍械模型,乃至於軍刀與無人機等等堆滿房間——

真的,很難想象這種人是出於什麼目的、什麼理由,去逼迫那些孤兒穿上行動不便的裙子、纏足布和束胸,還要彆好滿頭的發飾等等違反人性的行為。

佟飛下意識地想要伸出手,但是在左臂想要抬起的那刻,極其強烈的劇痛便逼迫著他將其垂下,沒有辦法,他隻能看向眼前的男人,最後開了口:

“你想做什麼?”

“你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曾經有多少人不尊敬男性嗎?”

院長沒有回答佟飛的問題,反而又丟出來一個燙手山芋,而很顯然,我並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這些胡話——

這個世界……不不,用這個詞太過於空虛,我就這樣說吧,在這個社會上,從來都隻有女性在遭受迫害,遭受來自於男人、孩子,乃至與自己一樣的女人的壓迫。

束腰、纏足,吞食藥品讓自己的肌膚更加白皙,在某一個時代,說不定還會有人暴飲暴食,隻是為了當時以胖為美的潮流……

這個世界善待過女性嗎?

那一刻,我也不知道問題的答案了,至少所在的這一片天地中,真的開始逼迫一個女性以男人自稱才可以獲得活下去的資本,憑什麼?又為什麼?

“佟飛要記住了,一定,一定要善待女性哦,明白了嘛?”

在那些充滿了回憶與情感的畫麵,再一次如同洪水一般湧入大腦時,我看著眼前的男人,最後笑出了聲:

“不尊敬又如何?”

我忍住了左臂的痛意,接著取下牆上未開刃的刀具,又看著那勉強稱得上“尖銳”的頂端,我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心臟在沸騰。

“收獲不了彆人的尊敬,隻能說明你沒有什麼人格魅力,甚至長的也不好看,空有一身肌肉,腦子卻畸形的像個沒發育完全的胎兒……我畢竟才這個年紀,也才這個年紀……”

“你覺得我會感覺的到,那些人束腰時的疼痛嗎?”

刃片被我緊緊地握在手中,即便沒有開刃,我也依舊可以感覺到皮肉凹陷時所產生的痛意,但是這樣還不夠,還是不足以平複我仍然燥熱到煩悶的心臟——

明明隻是個才五歲的孩子,一個本該幼稚到不能再幼稚的年紀,但透過不遠處被黑色覆蓋的玻璃窗上,我可以看到,自己那張滿是“殺意”與“嘲諷”的臉。

我幾步上前,而握住刀具的雙手,也因為疼痛開始顫抖,接著,當時年歲尚小的孩子開了口,一字一頓的語氣就像是要把每一個字眼嚼碎了一般:

“你覺得自己有什麼資本說男性不被尊重?你憑什麼說,在這個隻有偽裝成男性,偽裝成自己討厭的模樣,才可以找到正常人待遇的年代——”

“你真的認為,男性還是不被尊重的?”

當時我的腳步仍然不穩,情緒也因為激動而無法冷靜下來,到最後,我耗費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氣,用這把沒有開刃的刀具劃破了眼前之人的衣口。

結局毫無疑問,我也即將成為這間“孤兒院”中的一員,也即將留下一頭過長的黑發,穿上繁雜的粉紅裙子,把腰肢收到不正常的地步,把腳踝切割成畸形的模樣——

明明兩次都是這樣,明明兩個地方都擁有著相同的名字,但是……但是!

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為什麼我珍視的地方,將我生命的短暫溫暖過的地方,可以用幾張輕飄飄的文件而被拆除,沒有人要的孩子甚至隻能被一個人養育?

被漆成黑色的房屋中,我看著那滿牆的字眼,與濃重到令人作嘔的香水氣味,最後什麼話都沒有說出口。

左臂的骨折傷沒有接受治療,在我可以預想到的未來中,恐怕這隻手,最後也隻會變成一塊發爛發臭的腐肉,就像我現在這糟糕透頂的人生一般。

啊啊,為什麼是我呢?

這應該已經不是我第一次這樣問吧,我也已經快要不明白了……

為什麼我隻是想要不被任何人欺辱,像個普通人一樣,普普通通的活下去而已……為什麼最後自己卻要落得這樣的下場啊?

回答我啊……回答我啊粟叔,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為什麼這個世界總是這樣……為什麼啊?

到了最後,在這已經沒有任何人會來救贖我的“最後”,我忽然明白了,我會落得這樣的下場……隻是因為這個世界,這個從來對於女性不公就充斥著的“社會”。

憑什麼那些男人已經擁有了那麼多,憑什麼他們收獲了那麼多,卻仍然叫囂著“自己不被尊重”?

憑什麼他們可以將想要發聲的人,把他們……把我們的嘴堵起來,甚至對我們加以嘲諷?

這份扭曲的觀念,漸漸的,漸漸的在我的腦海中根深固蒂,最後也一定會結出扭曲的花,然後同樣去扭曲下一代的生命……

即便在最後,我看見一個短發女性推開了大門,帶著滿身我無比厭惡的血腥味道……我的思想也永遠不會就這樣被扳回正軌。

所以,記住這樣扭曲的我,這樣扭曲的“佟緋”,用你的紙和筆,把我的故事記錄下來吧——

“我願意用我的思想扭曲下一個觀看記錄的生命,我也願意……用自己的生命,扭曲那些男人本來的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