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什麼樣的?
祂本來應該是什麼樣的?
大人總是對孩子們說,這個世界是美好的、幸福的,任何妖邪與罪惡的事物都會被名為“正義”的使者消滅,任何陰暗狹窄的角落都會被熱烈盛開的光芒照亮……
即便這是對的,但也不能否認,“邪不勝正”,這是雖然大多正確,但也十分危險的說法。
世界上沒有那麼多偉大的英雄在危機關頭拯救他人,也沒有什麼人會願意犧牲自己而去拯救所謂“美好光明”的世界,這是所有人都必須明白的一堂課。
自己不是王子或公子,每一個人,每一個在世界艱難求生的生命,都是於海中不斷浮沉一葉偏舟。
“浮醫……哥哥?這是什麼意思?”
高大的建築之中,趙依抱著不算溫暖還有些硌手的童曇,一起窩在炭爐旁邊取暖,四隻眼睛牢牢盯著禾浮醫手上的故事書,名為好奇的情緒幾乎溢於言表。
不過禾浮醫的視線卻仍然沒有從本子上移開,他看完下一段話,又笑眯眯地合上書,聲音溫柔而舒緩:
“想要繼續聽嗎?”
“嗯嗯!浮醫哥哥……禾先生,我們有權利聽一段故事!就一小段……可以嗎?”
聽到對方的問話,矮個子的童曇“騰”的一下站起身,腦袋直挺挺地衝著趙依的下巴來了一記“上勾拳”——
由於小家夥的動作過於飛快,直接自己把沒有血緣關係的姐姐給直挺挺地打進了湯添懷裡,撞的那叫一個眼冒金星。
對此,已經見慣了大場麵的湯老師沒有絲毫的慌張,隻見女人像是紮穩了馬步一樣,連手裡頭的衣物籃都沒有飛出去。
緊接著,她又側過身,光是露出其中一隻盈滿了殺氣的眼睛就是直接把童曇給嚇回了座位上:
“小曇,童先生,現在應該要怎麼做……不用我說對吧?”
“呃……不用,依、依、依姐對不起……”
童曇捂著自己的頭頂,即便感覺不到疼痛,但他站起身的動作還是有些搖晃,而後,小家夥又結巴了老半天,才把一句完整的話給吐了出來。
老實說,雖然他的態度極為誠懇,不過從這小孩那隱隱約約的白眼來看,估計這事已經不是這小子第一次犯了。
見童曇這副“認識錯誤,絕不悔改”的副樣,湯添一時語塞,最後說不儘的千言萬語與苦口婆心都變成了幾聲無奈的歎息,惹得另外三人一陣發笑。
這樣的日子,很平淡,每天都要學習怎麼擬造槍聲,琢磨怎麼改造那一大箱用也用不完的紅外線發射器,偶爾還得和那些叫不上名字的隊伍玩捉迷藏……
也是夠可笑的,夠可笑的啦,明明當初選擇逃出去,離n城遠遠的,就沒有那麼多事了……
但是啊,我還是放不下他們,和我在一孤兒院長大,一起被院長賣進鏡花水月之冠的朋友……不對,應該說是家人。
我親眼看著他們被關進了那間屋子裡,看著他們出來之後,有的忘記了一切,忘記了我、忘記了院長。
有的不再歡笑或哭泣,僅僅重複著自我傷害的動作與驚聲尖叫。
有的沉迷於自己的世界之中,甚至學會殺戮與鬥毆的技巧……
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我們隻是想要有一個家,一個能夠擁抱自己的家人,這樣的要求都仿佛變得過於奢侈……
於是我選擇加入他們,加入浮醫哥哥和湯老師的隊伍,我不是什麼無私的人,我也不是什麼有遠大理想的人,這我比誰都要清楚,我隻要我重視的人幸福,僅此而已……
畢竟,以前的老師教過我一句話,一句簡單的話:
如果世界或者神靈連一個小家,一個普通甚至有些脆弱的孩子都無法保護,那祂又有什麼資格,去談論所謂的大家,甚至一個國度?
我要做的……我,趙依需要做的,隻有一件事情,拽著那些我重視的親人們不斷的向前跑,把黑暗與痛苦遠遠的甩在身後。
即便要吸食泥水,即便要啃咽樹皮,我也想要將他們帶離這片是非之地,偉大的神明啊,如果你真的存在,還請您讓我這小小的夢成為真實的吧……
“小……曇……”
小巷中,趙依的體溫隨著血液的流失而不斷消散,思緒胡亂的編造出這一大段彌留之際的走馬燈,就好像下一秒,自己就會死去一般。
她的手緊緊勾住童曇的指節,隨著每一次呼吸,即便自己感受不到疼痛,那名為“恐怖”的情緒,也逐漸從傷口開始,不斷地漫延至全身。
不要走,不想死,這兩個想法無比清晰地出現在腦海之中,趙依本就不是個愛哭的人,但是隨著死亡逼近,她還是不自覺地流下眼淚。
“你會……沒事的,我們都會沒事的……他們,他們會來的……”
恍惚間,女孩聽見,那個比自己還要小上許多的弟弟這樣說道,聲音甚至也不自覺地帶上了哽咽。
對此,趙依隻是抬起自己瘦小而纖細的手,支支吾吾地念叨著,不算完美的安慰伴隨著逐漸冰冷的指節一同傳遞到對方的心中:
“不要哭啊,小……曇,是……男子漢,對嗎?我一個做姐姐的,都沒有……怕,所以不要哭啊。”
童曇沒有回答,他感覺到被子彈貫穿的左臂開始失去溫度,如果不及時處理,估計就會落下終生的殘疾——
但現在,能夠行動的也隻剩下自己一個……現在還不是哭泣的時候,現在,至少要讓依姐活下去。
想到這裡,少年深吸一口氣,又撇了眼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姐姐,咬著牙抬起負傷的手臂,露出笑容:
“你說過的……我們是開了“無敵模式”的人,不是嗎?”
哈,沒想到被自己說過的話給嗆著了……也許這就是風水輪流轉?
對於童曇的這番話,趙依如此想道,到了最後,她又闔上雙目,毫無血色的蒼白麵龐,像極了故事裡那個差點被毒蘋果殺死的公主。
不過比起那位溫柔而矜持的優雅女性……自己這肮臟不堪,比灰塵姑娘、比死在雪夜的火柴女孩,都還要富有戲劇性的人生,又算得上什麼?
“嘭!”
子彈劃破空氣,撞擊到電線杆上的聲音是如此刺耳,趙依不自覺地屏住呼吸,她聽到外麵那個陌生男人在不斷叫囂。
多可笑啊,明明在很早以前,在被賣進n城之前,他還是個不願見血的普通人,雖然喜歡穿裙子這點奇特了些,不過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沒什麼大不了的,對嗎?
趙依記得以前自己剛剛來到孤兒院時,才不過五六歲的年紀,那時候人生地不熟的她,所遇見的第一個“朋友”,便是正值花季年齡的“佟飛”先生。
他是個溫柔的人,討厭男性,更討厭身為男性的“自己”,偶爾還喜歡穿上任女士送來的裙子,這是孤兒院所有人,都眾所周知的秘密……
雖然在趙依眼裡,這樣的打扮與行為確實有些不倫不類,但是佟飛始終覺得,那樣的自己永遠充滿了真實,充滿了“美”。
為什麼那樣的日子,卻永遠回不去了?
負傷的女孩流下眼淚,但是到最後,她竟露出了笑容,像是在緬懷那回不去的過往,又像是在為如今的自己感到可笑:
“我會,攔住他們的……小,曇……請答應我,活下去,好嗎?”
“不用,不用啦,姐姐。”
麵對趙依的請求,童曇最後還是做出了回應。
他能感受到女孩在害怕,害怕死亡的到來,害怕離彆的到來,但是她仍然願意為了自己,為了這個不完整的“家”,而去使用這條本該早夭的生命。
但是身為一個男子漢,又怎麼可能同意她的犧牲?
他擺動自己負傷的左臂,像還未成熟的孩子炫耀新買到的玩具——雖然這樣的傷痕,根本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東西:
“我以前和哥哥說過,會等他回來,所以我在n城等啊,等啊……最後等到了一個啃食靈魂、汙染生命的怪物,等到了他被刀劍貫穿的屍體……”
“不過,即使我已經厭倦了等待,即便我害怕這樣的結局,但是我也想請你們等著我,等著我回家。”
少年這樣說著,他閉上眼睛,最後一次抱住趙依,最後一次傾聽女孩微弱的抽泣聲,然後走出那片陰影。
夕陽把他的影子無限拉長,仿佛故事中的英雄一樣,即便沒有人會知道,他最後將會怎樣死去……
自己犧牲了童曇,犧牲了自己重視的弟弟,他不可能從佟飛的手中保住性命,但是,現在的自己又能祈求什麼?
有英勇的戰士阻止這場撕殺?或者,浮醫哥哥能像過去一樣成功把童曇救下?甚至、甚至這一切不過是場夢,湯老師會叫醒自己,從這場永無止境的噩夢中解脫……
但現實永遠不是童話。
當趙依跌跌撞撞地跑到那棟熟悉的建築,當她仿佛看到那絲纖細脆弱到仿佛一觸即碎的希望時,有人拽住了女孩的頭發,往後狠狠地一拉。
沒有痛感,但是因為失血過多導致的身體虛弱,她還是被拽回到了陰影之中,連最後的呼喚都沒能發出。
“非常感謝,我的老朋友,幫姐姐找到了敵人的老巢……所以現在,晚安了。”
她感覺無數隻混合著鐵鏽、汗臭以及濃重鹹腥氣味的手接連拉住了自己的四肢,從肩膀開始,眼睛、鼻子、嘴巴,甚至有些私密的部位也被人揉捏——
惡心,好惡心……為什麼會這樣?
還有、還有……對不起、我很抱歉……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