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靈思索了片刻,接著又將視線移向了對方:
“方殷、愛麗絲、在未來幾年內將會出生的任辭新,還有不確定會不會參與其中的唐武什,這場實驗……他們注定活不下來,我們不能讓這些知情者活著,你當真要把這幾個孩子選出來?”
“我知道這會怎麼樣……戴仁,我是說,這具身體原本的丈夫已經快要不行了,我也相信即將出生的辭新可以做好身死的準備。”
“畢竟將方殷的“碗”打碎、重組,然後再一次打碎,這種事情我們已經做了不少次了,難道不是嗎?無名的仙靈?”
石井撫摸著少年的頭,將幾縷散發彆到耳後,他的頭發已經有個幾周沒有打理,長就算了,有些地方還打了結。
留意到“母親”的動作,方殷沒有抗拒,隻是皺起來了眉頭,仿佛在做一場沒有儘頭的噩夢。
“對不起……”
沒有名字的少年輕聲呢喃。
看著眼前連做夢還在不斷道著歉的孩子,鏡靈終歸還是動了惻隱之心,他的眼睛閃過一道光,一道微小的、觸不可及的光:
“他真的……必須去死?也許,我隻是說也許,方殷可以活下來?”
“任何偉大的實驗背後,都是由無數的鮮血與犧牲堆砌而成的……這個國家曾經發生過什麼,發起過什麼戰爭,你我都清楚。”
石井如是說道,似乎完全沒有將“生命”這一事物看的那麼重要:
“是你選擇了這條路,也是你同意了我們的計劃……即便知道這是在助紂為虐,但是我從來都不曾覺得,這種行為是所謂的錯誤……這是為了——”
“但是如果這個世界,需要由無數條人命堆砌而成的,我從一開始就不會來到這裡,“任茜望”女士,我相信你,因為這是我自己的判斷……我們可以讓那些人幸福,可以付出最少的犧牲。”
鏡靈低下頭,看著手中那美麗的金魚草化為灰燼,最後發出一聲低笑:
“想要聽一個故事嗎?很短的……我的創造者,所講過的故事……”
事實上,在過去那麼久的歲月裡,單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鏡靈,即便從自己被創造出來,一直到現在,他都不曾對這個“實驗品”流露過哪怕幾秒鐘的痛苦。
他見過眼前的少年哭泣的樣子、喜悅的樣子、生氣的樣子、孤獨的樣子……但是自己從未見過,鏡靈流露過這樣的情感。
如果要比喻的話,那就像是疲憊不堪的人支撐到了黎明的前線,卻被過於耀眼的陽光灼傷了皮膚一般的無奈與痛苦。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名普通的少女,她那命運的因果線本該賦予她一段平凡而幸福的人生。”
“有一個完美的工作,一個相伴終生、不分年齡與性彆的愛人,然後在百合與檀香的氣味中步入晚年……”
少年的聲音很輕,仿佛過重的話語會將這個易碎的童話打破,他講述了一位救世主的故事,一個戰死沙場的亡魂的故事,一個被迫於詛咒中消亡的故事——
一個神明做下了錯誤決定的故事。
而在故事的最後,他在神明的身側誕生,告訴了祂,這份情緒叫“愛”,這份悸動,這份不舍,這份熾熱與留戀,這份複雜的難以言說的東西,被世人稱作“愛”。
“他為此感到痛苦,為自己需要犧牲一個本該幸福的無辜生命而感到痛苦,為了少女的願望,為了這個自己要保護的渺小世界,他親手將被詛咒的靈魂殺死在搖籃中,故事結束。”
“希望您可以明白,我要說什麼。”
鏡靈將手中的灰燼往空中潑散,帶著火焰氣味與植物芬芳的碎屑,就這樣在空中綻放出灰黑色的花。
石井撫摸著少年的手一僵,而後又把那些灰燼造物拍散: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相信這些犧牲是值得的,我的朋友,你也一樣。”
“三色碗破壞計劃……嗎。”
單善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彙,鏡靈時常會在與自己聊天時提到,並聲稱“這是自己最後悔去參與其中的事情。”
但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計劃……活了上千上萬年的“老妖怪”卻總是隻字不提,隻是歎著氣留下一句“你以後會知道的”,緊接著便強行終止了話題。
清醒的少年抿起嘴,雙手抱懷,心想著“以後是什麼時候?”
但在最後,當單善想起先前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包括那段無名之人不願被他人看到的過去——他隻能發出一聲無奈的輕歎。
“如果這項實驗沒有成功……那些死亡就不叫犧牲,即便用動物的測試你已經做過了不止一次……還有因為鏡花水月之冠,從而誕生的靈魂殘缺症候群。”
鏡靈打了個響指,火焰聚集於傘頂,那段被他親手抹除的“曆史”再一次出現在三人眼前。
死於非命的禾浮醫、官餘刃與童晴冠,發起了戰爭的湯添與趙依,還有下落不明的童曇……他們所做的一切反抗,在最後都被石井風用靈魂為代價而消抹。
而石井看著這一切,隻是輕笑著擺擺手,仿佛那些無儘的血色與嚎哭不過是場小孩子的遊戲:
“我們的計劃很成功,不是嗎?靈魂殘缺症候群可以賣給各國的軍方,他們會收獲一批堅不可摧的戰士,至於現在我一手建立的三色碗破壞計劃……”
“當然,先生,您不是也不想再經曆那場慘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