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惡心啊,這樣的我自己,就和恐懼痛苦的林晴冠,和“殺死”自己的林攬言,和死於詛咒的單……一個樣。
少年單薄的身體被血霧徹底腐化,彌留之際,他好像聽到了鏡靈的聲音,聽到了他在向自己道歉,向“善”而不是“單”懺悔。
他在懺悔他犯下的不公,懺悔他留下的痛苦,懺悔自己又親手將一個靈魂逼入絕境而渾然不知,甚至在最後——
在自己這一存在的最後,他還會願意伸出手,願意分出哪怕一點點的真情,去擁抱已經不成人形的自己。
我要死了嗎?
我的靈魂……要消散了嗎?
沒想到啊,現在居然又一次……被逼上了絕境,又一次要在詛咒與絕望裡死去……我的情緒,我的痛苦與哪怕曾存在過一秒的希望……可以被稱為“愛”嗎?
“這是……這當然是。”
對啊、對啊,這麼久以來,我想聽到的,隻是這樣的一句話啊……這樣的結局對於如此惡心的我來說,應該就是最好的,最完美的吧……
“真的是這樣嗎?”
突然間,聲音,一個分不清男女的,模糊沙啞,卻又令人安心的聲音,就這樣突兀的出現在自己麵前。
單善睜開眼睛,或者說,類似於眼睛的被腐化的器官,企圖在這生命的最後看到什麼令人留戀的光景——
火焰。
他看到了火焰。
青藍色的、宛若彗星一般美麗而轉瞬即逝的火焰,它燃儘了血色,燒毀了幻境,將周遭的一切都變作那濃墨般漆黑的虛無。
“在夜鷹的故事裡,他在最後,以燃燒自己的靈魂與生命為代價,成為了在泥濘夜色中閃爍著的青藍色星星……如果可以改變這一切,你會願意像他那樣嗎?”
火焰的聲音還是那樣低沉而沙啞,就像個於沙漠裡行走了許久的旅者,嗓子仿佛那被榨乾了水份的抹布,隻要說出激動的話語就會燒傷聲帶。
我……我可以嗎?
如果可以做出表情,單善應該是在苦笑著,他儘可能的蠕動自己所剩無幾的身體,想要把這隻浴火重生的夜鷹收入掌中,最後埋入自己仍在跳動的心臟。
“當然可以……這當然是被允許的,我親愛的孩子,隻要你願意付出,願意獻上自己的生命……任何事情,你都可以做到。”
火焰在空中飛舞跳躍,最後勾勒編織出點亮夜色的星座:
“不過在那之前,在你徹底消亡之前,我們先去看看吧,看看那個沒有名字的少年,最後的結局。”
溫度上升,幾乎要將周遭的一切融化,單善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即便這份熾熱會將自己殺死,而等熱氣散去,他看到了與愛麗絲一同坐在公園長椅上的無名少年。
兩人還是維持著幻境出現之前的姿勢,唯獨沒有了那些堪比雪花一般的內心獨白——
他們隻是靜靜地坐著,看杏花花瓣帶著初春時的幾縷寒意落地,最後被路人的腳步碾碎成看不出原形的爛泥,於石板上留下難以清洗的汙痕。
“嘿,還記得你之前講的故事嗎?”
無名青年已經不如先前自己所看到的那般青澀,也不再想著那些過於宏大的事件,像是完全從石井的魔爪下逃出:
“那顆星星……我是說,《夜鷹之星》的故事。”
青年說著,又伸了個懶腰,他那纖細而修長的雙臂向後揚去,而在收回時,他的掌心多了幾片還未枯落的杏花花瓣:
“你說……他的死真的是有意義的,對嗎?”
黑人女性不語,隻是將視線投向那粉嫩可人的滿樹碎花,嘴角勾起一個正好的弧度,不會太過熱情,也不顯得冷漠:
“知道嗎,我以前所在的國家啊,有很多未開化的地方,有很多堅信“女人隻能洗衣做飯”、“女人不該學習”等等一係列的陳舊觀念……”
“我覺得惡心,我也不想回到那片所謂“生我育我”的土地,即便我曾嘗試過。”
“但是隻有一點,我認可那些人,那些同族的觀點,即便這一點……是由那些人眼中的“瘋女人”告訴我的,我的……母親。”
青年在聽到“母親”二字時,他的左手不自覺地收緊,幾乎要把花瓣裡頭的汁給擠出來,染的滿手芬芳:
“這樣……嘛,那“他們”說了什麼?你認同的東西……”
愛麗絲半眯著眼睛,陽光照亮了她過於深色的皮膚,在這一刻,她仿佛不用再受到各種的歧視,她可以與國家不同的、顏色不同的、性彆不同的“同胞們”一樣——
一樣,可以挺直腰板地做人:
“任何人……任何生命,死亡都是獲得下一次的新生,我們不希望每一次離彆都隻有眼淚相伴。”
“每一次離彆,都是為了下一次,迎接新生的重逢,即便是在末路,也可以綻放出那新生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