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女子又輕咳幾聲,病魔像是麵目可憎的無恥之徒,將本該健全的她束縛於床上,使她被迫像那故事中埋葬敗花一樣的女子那般的多愁善感。
無名之人看著自己的母親,明明她正值壯年,在未來可以綻放出更多的可能,但是如今卻隻能被迫“紙上談兵”,屬實是令人唏噓。
“男孩子要堅強,要充滿信心……要流血不流淚,不管在什麼年齡啊,都要像個大人一樣成熟,因為他們的身體構造,永遠都是那麼筆直,那麼強實,那麼令人厭惡,令人煩躁……”
女子閉上眼睛,她似乎想起了自己與丈夫第一次見麵時的模樣,這個從外麵來到小鎮的翩翩少年,沒有像村子裡大男子主義的大漢那般不修邊幅。
他喜歡淡藍色的衣服,喜歡戴著女人所配的耳飾,喜歡在深夜的時候戴著耳機,在空無一人的廣場上舞蹈,仿佛一隻飛翔的蝴蝶——
僅僅隻是因為這一曲舞蹈,大小姐便淪陷於愛情的泥沼之中,不是因為身世,因為門當戶對,因為父母之命從而做出的選擇。
儘管這樣的“單相思”不可能會有儘頭,但是,她也心甘情願的在那條溫暖的河流中溺斃:
“我和你父親啊,從來都不是天生一對,他是城市裡的大少爺,我是偏僻鎮子裡的大小姐,我們的距離啊,永遠不可能讓我們的愛情,保持在最新鮮的狀態……”
未儘的話語停在此處,那看上去格外輕盈的女子伸出手,勾住男孩小小的手掌,蒼白的臉勾起淡淡的笑容。
這份無望的、一時興起的“一見鐘情”,不可能獲得最好的結局,兩人都心知肚明。
但是不管怎麼樣,他們都儘自己的全力,去在這份行走在“錯誤”道路上的戀情,用儘自己的全力……
至少他們的努力,換來了“婚姻”,換來了一夜的洞房花燭,翻雲覆雨,甚至他們誕下了一個孩子,一個不被殷顏鎮任何人歡迎的男孩——
“如果有一天啊,媽媽永遠永遠的睡著了,永遠不能看到你了,不要怪媽媽連一個名字都沒辦法為你取下,也不要對遲到的爸爸為我流下的眼淚……你是我們愛情的結晶,你是我們最珍視的人。”
這份愛啊,足以超脫了時間,足以換取一份從不可能誕生的奇跡……
記憶中的畫麵逐漸變得模糊,無名的小孩閉上了眼睛。
他看到了床上的母親沒有了呼吸,看到了姍姍來遲的父親在床前的撕吼的絕望,看到了他手上那不知何時生長而出的骨刺,與難以忍受的痛苦。
明明春天已經到了,明明萬物開始生長,他腦海裡有關殷顏鎮的記憶,卻隻剩下那沒有飄雪的冰冷……
那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歡樂,全部化為了那數不勝數的骨刺,貫穿了“母親”的屍骸,淹沒了“父親”的遺體。
那本尖銳無比的造物,在此時對於那沒有名字的少年看來,卻是那般的溫暖,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觸摸,想要……被徹底吞噬。
因為身體隻剩下了輪廓,因為生命已經變得無比蒼白,因為我珍視的所有都已消逝,所以,我想要去擁抱,擁抱那溫柔的黑暗的死亡……
“但是啊,你要活下去……即便隻有一個人,即便再痛苦再難以忍受,爸爸也希望……你可以堅強地活下去。”
因為幾句簡單的話,幾句在彆人看來是那樣溫柔的話,對於這個曾經擁抱過希望的孩子來說,卻是那般的殘忍。
我想要“團圓”,我想要與家人一起,我想要走在正確的路上,我想要……和所有我愛的人在黃泉團聚。
“我呢……和單先生不一樣,和單善先生也不一樣,和攬言、和侯燈、和方殷先生他們都不一樣。”
林晴冠看著那在天空中逐漸消逝的畫麵,被沙石硌得生疼的雙膝滲出了血水,他在笑,即便眼淚止不住地滲出,即便血色將身體包裹,少年勾起的嘴角也沒有下垂的跡象:
“我從一開始啊,就不是個好人……我從來就沒有被正確眷顧過,我從來就沒有走在“正確”的路上……”
“知道嗎,我做了一場夢,一場漫長的夢,一場用風的耳語,輕聲講述的、溫柔的故事……”
少年清澈的雙眼呆愣地凝視著那空虛的黑色天空,他手中緊緊握著的利劍突然掙脫了束縛,被那不可視的巨力,推上了那遙不可及的幕布。
它刺穿了混沌,割裂了這記憶構築的世界,將一切都扔入碧綠色的滾燙火焰中,最後徹底化為灰燼——
“我啊,聽到了來自黃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