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下一個人是自私，救下兩個人，是無能，救下三個人，是自以為是……

那麼，救四個、五個、六七八十個人，也許就可以真正做到所謂的“救贖”，對麼？

漫無邊際的麥浪中，懷揣著那些困惑與不確定性，林晴冠鬆開了手，他站起身，掃乾淨沾在衣物上的穀殼：

“也許真的可以……做到對這些痛苦之人的慈悲，再見。”

“不……不該是這樣的……單、晴冠——回來……回來！林晴冠！”

沒有理會鏡靈幾近瘋狂的撕吼聲，林晴冠轉過身，兩隻手輕輕捂住了自己好像空落落的胸口，心臟還在跳動，這條由彆人給予的生命依然在綻放：

“我不是她們……我也永遠成為不了她們。”

但是我會用自己的方式，去保護那些絕望的人，就像是包裹板栗的尖殼一樣，保護著他們……

穀殼被林晴冠踩進有些濕軟的泥土之中，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鏡靈上氣不接下氣的泣音仍然在耳邊徘徊，他沒有理會，隻是選擇繼續向前邁步。

不知不覺間，麥子與陽光的熾熱香氣消失不見，少年抬起頭，幾束幽幽的碧色火焰在空中舞蹈著，仿佛是地府的引路人一樣，用溫柔正好的暖意指引著前方未知的道路。

礦石的鏽腥氣味從腳下傳來，泥土也變得更為濕軟，林晴冠看著那些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的火焰，伸出了手，輕輕托住他們輕盈的身姿：

“請告訴我黃泉的方向，拜托了。”

“小少爺”這樣說道，而這些仿佛有了靈性一樣的火焰也順從地貼近他的手掌，好像有什麼細長的、熾熱的東西，從自己的掌心灌入——

而後，這股灼熱又蔓延至全身，這種感覺稱不上好受，但總比撕裂皮肉與那千百萬人的痛苦，要來的舒適。

“救救……他們。”

有人在林晴冠的耳邊低語，他轉過身，目光所及之處，少年卻隻能看到盛開著的緋紅花朵。

那是大人們口中的“死人花”，因為花敗葉生、葉落花開的特點，經常被人說不能送給熱戀中的情侶。

不過比起這個，林晴冠更喜歡林攬言在消失之前所說的一個“傳說”，一個聽上去充滿神秘色彩與死者悲哀的故事：

每一朵死人花的花蕊裡，都沉睡著一個曾經散播痛苦的亡魂，他們生前的願望被腐化的黃泉更改，他們的祈禱被自稱為“閻王”的孩子扭曲——

到最後，這些孩子隻能在這片地府的邊界中繼續痛苦著，哭泣著，直到聲音沙啞，直到記憶模糊。

不過現在想來，那大概隻是林攬言自己編纂出來的故事。

但是現在靠近這些漂亮的花兒，仔細去聽，林晴冠卻好像真的聽到了死者消亡之前，那彌留之際時所發出的，滿懷著不甘心與痛苦的哭聲——

“我們來玩個遊戲，怎麼樣？”

刹那間，亡魂的哭聲變得更加淒厲，林晴冠抬起頭，他看到了先前與自己見過幾麵的少年。

那人的耳後生長著黑色的羽毛，懷中抱著一頂舊時候官員所戴著的帽子，上麵有一張黃色的符紙，用朱砂清晰寫著兩個字：

“朽火，如果你願意，你可以用這個名字稱呼我，很高興可以認識你，林晴冠先生。”

“哈，又不是第一次見麵，為什麼會用這個名字自稱？枯落先生。”

“小少爺”上前一步，鞋子上又一次沾上了些許的泥沙：

“為什麼要把黃泉帶到羽枝鏡裡麵？先生……”

“你知道這樣做的下場。”

自稱為“朽火”的少年靈巧地跳出幾步，湊到林晴冠的身旁，他身上帶著血液的腥臭味道，還有些許符紙的香火氣息：

“讓他們可以在最後的最後，可以回歸黃泉的懷抱……這個答案你滿意嗎？”

“如果你所謂的帶走，是讓他們變成一個又一個的惡鬼，傷害那些封存在羽枝鏡的記憶……甚至殺死那些無辜的孩子，請恕我無法苟同。”

想起將生命托負於自己的方殷，想起可能仍在某個角落裡沉睡著的林攬言，憤怒與激動到了最後，也僅僅隻是變成了一個緊握著拳頭的動作。

“孩子，奇跡從來不是免費的，他們忘了那些痛苦，那剩下的這些邊角料，我用一用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朽火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抱緊了自己的官員帽，表情看起來帶著些許的惡趣味，倒是與某些故事中的反派角色有幾分相似。

而對於如此油鹽不進的家夥，林晴冠隻是偏過了頭，不想在他身上多費什麼口舌。

朽火身後的東西有很多，傳說裡頭的奈何橋，緩緩流淌的忘川河等等等等——

甚至在那更遠的、好像肉眼都無法觸即的地方，自己好像看到了隻會在虛假故事中才會出現的牛鬼蛇神，那場麵，如果稱不上駭人，那也一定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