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看到階梯的儘頭時,小少爺的五臟六腑卻又像是被強行地揉捏束縛一樣,想要嘔吐,想要尖叫,想要把空空如也的胃袋從身體裡翻出,把裡頭的東西儘數傾倒。
他看到了一片“大象”的墳場。
麥粒在他們的心臟上落地生根,先前抽出的嫩芽在陰涼處散發著淡淡的甜味,最後被一隻黑色的大手拔起、握緊,榨出令人垂涎的甘液。
“麥芽是很神奇的東西,在它們抽出嫩芽,在陰涼的地方生長的時候,它們的身體中的澱粉被分解,便會產生很多很多的甜味物質,還會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而為了保留這份香甜,人們便會把它們攪碎,與熱水混合,再榨乾,最後留下那些甜膩的汁水啊,才是人們想要的東西。”
聽著這些話,林晴冠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他看到了那些原本鮮活的、不斷跳動的紅色心臟被黑手握住,然後再一用力——
“啪。”
不算巨大的聲響,粘膩的香甜液體也一並飛濺而出,它們帶著仿佛腐爛星空一般的色彩,染滿了整個空白的幕布。
而殘留於象身軀殼上的骨刺,也隨著心臟的炸裂一並飛出,堪堪擦過了小少爺的肩膀,留下一道稱不上淺也算不上重的痕跡。
“殷顏鎮是個很奇怪的地方。”
獨白帶上了聲音,聽上去是一個男性。他所說的話很奇怪,不是話語本身,而是他讀的方式。
因為沒有一絲一毫的情感,像個冰冷的機器似的,連語文老師教的抑揚頓挫也沒有用上。
“死亡這件事情其實很稀鬆平常,在鄉下的地方更是如此,殺死一隻雞、一隻鴨、一頭豬等等等等,這是個很平常的事,但是隻有屠夫應該對這些生命感到“陌然”,因為他們的雙手已經無數次沾滿了血。”
“但是在這個地方……在這個,哈,這個可笑的地方,每一個人,無論男女……他們的眼裡都帶著令人起疑的冷漠。”
“實話講,他們就好像已經見慣了生靈的消逝,見慣了所謂“黃泉”的到來……在這裡,除了那些玩鬨的孩子,人人都是可恥的屠夫,希望這隻是我的多疑,但是……”
“如果他們皆為屠夫,那麼,誰又是案板上的待宰魚肉?”
從這句話開始,林晴冠感受到了獨白被強行壓下的恐懼,但是比起這個,他聽到的更多是一種帶著釋然的無可奈何——
那樣的情感,就像是老人“看著”病床上那自己的身體逐漸死去,可是最後卻無法更改的無奈。
所有“大象”的心臟都被擠壓致爆炸,甘美的氣息已經濃重到令人頭昏,林晴冠屏住了呼吸,他感覺有一股吸力在拽著他的衣領,想要將他拖入腳下的虛無。
少年沒有辦法反抗,直到最後,他隻能跪在台階之上,尖刺紮入膝蓋中骨骼相連的地方,韌帶被硬生生地挑斷,用單純的“疼痛”來形容,那好像已經太過輕挑。
被迫看著生命消逝而無能為力的苦楚,混合著因為生理需求而不斷流出的淚水,被林晴冠一並吞下——
那份自己依靠著的“共情”,在這種時候反而成了累贅,壓迫著身體,使自己無法挺起腰板的負坦。
“路、咳咳……路孺教先生……是嗎?”
林晴冠低著頭,用自己已經被尖刺戳到看不出原樣的手掌撐起身體,少年的力氣本來就算不上大,但是他仍然借著不知從何而來的堅定站起了身。
如果喉嚨被血沫填滿,那就將沒有的唾液吞下,如果膝蓋的骨頭被粉碎,那就用意誌站起……
如果身體也已經撐不下去,那麼……就用方殷先生給予的靈魂繼續前進,這是身為一個“摘星者”的驕傲,這也是身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的,最後的驕傲——
“您的故事……不該停在,咳咳、不該留在這種地方啊,先生……任何,任何人的故事,哪怕……”
林晴冠咬著牙,挪動著疲軟的雙腿向著前方移動,那已經連走都算不上,他是在手腳並用的想要讓自己靠近,靠近那仿佛沒有儘頭的黑暗:
“哪怕是石井風……是汙染了羽枝鏡的……咳咳……的黃泉,那個靈魂都已經被腐化的枯落,先、生……他們的故事都應該被記住……”
“我們……不,我沒有什麼資格提原諒,我也沒有資……格,去談所、謂的對,與錯誤……”
“但是,但是!惡人的壞名聲咳咳……應該遺臭萬年,善人的壯舉也應該流芳百世……這是對受害者,與受、益者的不尊重啊,這是……讓一切真相大白於世……的,一個機會……”
林晴冠的目光多出了幾分笑意,他伸出手,儘可能地向前方夠去,想要將那些獨白抱入自己鮮血淋漓的懷中,就像自己過去記住那麼多人的痛苦一樣:
“我想要實現……實現這個夢想,可以請你……成全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