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耳邊卻依然回蕩著父親熟悉的聲音,仿佛那個不知身處何處的人,此時就在這個房間裡一樣,令人懷念,又不禁令人發笑:
“我不是一個很好的父親,沒有一直陪著你們,我很抱歉,我非常抱歉,但是我想要說的,也僅僅隻是這樣而已。”
“我相信櫟喑……我的妻子,你們的母親可以去理解我……我也相信,你們也可以理解爸爸的願望,對嗎?”
“我會成為一個英雄,你們也會因為我留下的事跡,從而被那些群眾優待,我相信即便我死了,即便我的靈魂走上了黃泉……你們也會因為我而幸福。”
明明年過三十,可中年人留下的書信裡,卻總是充斥著過於理想化的、甚至看上去有些瘋狂的字眼。
他希望曆史會將“路鑰漪”銘記,他也相信著,自己這些不入流的偏激文章,可以使一些黑暗中的人敢於發聲,也願意去擁抱光明。
路鑰漪是一個好人,一個好到過了頭的,甚至開始將偏激當成了執念的老好人。
他相信著那些不可能的奇跡,隻要去做,隻要去不斷的努力,那麼終有一天,它會降臨到這個糟糕透頂的世界上。
但奇跡從來不是免費的,它是即便你拚儘了全力,也不一定會降臨於世的存在……令人向往,卻又無比可笑。
它就像一個老奸巨猾的商販,會在不知不覺中,把你騙得連屍骨都沒有辦法留下,路孺教對這一點無比清楚——
因為那個總是對理想與奇跡高談闊論的父親,在最後,也僅僅隻是落得個失蹤的下場,隻留下了自己與母親,還有一個尚且天真爛漫的妹妹……
“致父親。”
少年的聲音很溫柔,仿佛在為仍未歸鄉的遊子歌唱。
他望向窗外,夏日黏糊糊的熱風吹撫過閃爍著碧綠光芒的翠色葉片,又將鋼筆蓋好,又確認了一遍周圍沒有其他人後,而後翻開了緊鎖著的抽屜。
“我不想成為一個英雄。”
抽屜裡的東西很多,大部分都是些拆了封的信。
明明在這個年代,智能手機的盛行已經讓大部分人拋棄了這樣的對話方式,但是父親於失蹤之前,也依舊堅持要寫這些脆弱的東西,然後從遙遠的地方寄到這個沒有溫度且了無生氣的房子裡。
真是……令人可笑的堅持。
“我也不想為了所謂正義而戰,我沒有那個能力……我也不會步您的後塵,路鑰漪先生,我的父親。”
少年翻開那堆積著的信紙,指塵輕輕摩挲著那些早已乾透了的黑色字體,最後閉上了眼睛。
他想起了父親過去在飯桌上侃侃而談的樣子,大半夜把自己吵醒,說著複雜的難以理解的話,然後拿一堆不知道哪兒來的數據,逼著自己說一些感想……
真是個麻煩的父親啊,但是現在……你又會在什麼地方?
你又是否想過這個冰冷的家?你又是否……是否思念過身為“家人”的我們?
如果可以早一點,早一點獲得這份奇跡一樣的能力,早一點看到你的心聲,早一點為了你去努力……
或者……或者再早一點,在你“瘋魔”之前,去勸你放棄那些可笑的理想,如果這樣做了,那是不是……你就不會失蹤了?
“如果……你是英雄的話。”
路孺教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狂跳不已的心臟平靜下來,不知名的痛苦包裹著哀傷,順著少年的腳跟一路攀升,最後布滿了整個身體:
“如果你是英雄的話……那麼可以實現我的願望嗎?”
少年人的話帶上了些許的顫音,過去留下的信紙被他拿起,又被自己的眼淚打濕,留下幾個圓形的水漬:
“我想要你回來……過普通的生活,我想要你們能像所有的普通人一個,度過平凡的一生,為了這個理想……為了這個虛假的夢境可以再久一點……”
我可以放棄我的生命。
我願意切開我的喉嚨,貫穿我的心臟,砍斷我的四肢,在故事的最後,成為一個可笑的任人差遣的讀心工具——
這樣也不錯,也許,隻是也許,我這樣做了,雖然無法成為所謂的英雄流芳百世,但是能夠換回來你的命的話。
這僅剩的躊躇,我也能夠吞下。
“因為我殺了他,我毀了她,我讓她忘了所有……我現在能說的,隻有一句對不起,我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