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熾先生呐,你知道……一個叫“林安”的孩子嗎?”
被墨色充盈的天堂之中,搖椅上的男人露出帶著諷刺意味的笑容,他闔上雙目,手上原本捧著的書本已經消失不見。
不過呢,在他身側,一棵無比高大的綻放著的櫻樹正在安靜地凋零,滿地的殘花被宮燈中的火焰點燃,化為些許火焰,徹底消失不見。
而那還位於枝丫上的粉嫩芳華,在盛放之後又逐漸飄落枯萎,不偏不倚地落在男人的手上,接著變作一顆小小的白色種子。
種子很小,小到看不出它未來的模樣,但仿佛隻要一滴水,一點陽光,它就可以迅速地成長。
像野草一樣,頑強到令人反感。
“不用回答我啦,骨熾你應該很清楚他的過去。”
男人朝著並不存在的虛無天空伸出手,像個孩子一樣,渴望著觸碰宇宙的邊界:
“那個家夥啊,和你一樣,原本也是從另一個世界中,墜落到這個渺小宇宙的異鄉來客——”
“他曾經為那片天地中的神明帶去一顆檸檬,因為尖酸與苦澀後的回甘,可以讓那位神明產生一種錯覺。”
“一種自己擁有情感的錯覺。”
神明輕聲說著,眼睛又睜開一道小縫,又用指尖輕輕撫摸著櫻樹,感受著那過於粗糙狂野的奇異觸感。
仔細看來,祂的表情又是如此愜意而放鬆,如同一個上了年紀的老頭子似的,享受這份長達了數千數萬年的“安逸”:
“林安在那個世界死去,他的靈魂又會在死亡那一刻,墜入到另一個世界,一直重複著這沒有儘頭的折磨——”
“他曾經告訴我,自己是怎麼看著我一步一步地走上神明的道路,他又是因為這份異樣的永生,感到多麼的痛苦……”
“好難受,好寂寞,好孤獨,好悲哀……那個特彆的孩子,曾不止一次地祈求過自己的消亡,正如過去的“他”一樣……”
“但不同的是,林安隻能帶著前世記憶的殘片,被迫在各種不同的宇宙中穿行,孤身一人……像個沒有能力的神明。”
男人說到這裡,聲音帶上了些許的梗咽,祂記得在這個糟糕透頂的世界中,那個與自己素未相識的少年,是如何被自己親手推入了萬劫不複之地:
“於是,我給予了這個可憐的孩子一份真誠的“祝福”,不過……如果更準確的說,那是一份讓他解脫的詛咒。”
被痛苦與負罪感包裹著的神明這樣說著,又握緊了手中自己所帶來的造物——那顆白色的種子。
祂將這還未完全綻放的新芽徹底掐死在了搖籃之中,隻剩下了零星的粉末,最後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像是過去毀滅了“我”的存在的自己一樣……
春天已然在眾生眼前儘情盛放,它是能融化無數堅冰的暖風,卻怎麼樣都無法吹開林安心裡的鋼打的枷鎖。
他會有朋友,會有所謂知己,會度過短暫而漫長的一生,然後在這星海與鴉青堆砌的“天堂”裡,繼續品味沒有儘頭的痛苦……
林安的故事注定是個悲劇,無論他遊曆了萬千世界,身為“旅者”這樣與名字背道而馳的不安定因素,或許終會在成長起來前,被某個神明封印起來。
最後呢,他恐怕也隻會固定成一個僅在世間流傳著的傳說吧……
“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去審判彆人的生死,即便我身為一個神明,但是如果可以……我不想讓雙手染血。”
“仔細想想,這多可笑啊,這麼優柔寡斷,在古時候肯定是個昏君,但如果過去的他看到了,我想他……他們應該也不會感到開心……”
神明深吸一口氣,祂想起了過去身為人時的日子,那些稱不上美好,也並不算差的時光。
在現在看來,那些歲月卻通通化為了無法再一次體會的缺憾,一次又一次地割傷自己已然布滿傷害的心臟:
“為了給予他解脫……為了讓林安不再受苦,更是為了這個世界,我殺了他……用一個新添加的“概念”,用自己的雙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世界本就是這樣……即使自己無比厭惡,但是為了整個宇宙,為了林安不再感到痛苦——
自己應當成為那第一個行刑的劊子手,這是身為神明的責任,這是……自己舍棄了許多,丟下了許多,也要為他達成的願景。
“我不喜歡嗜血,我也並不喜歡利用規則去殺死幾個無辜的人,但是,祂曾經也是這樣,那個我不認識的神明大人,為了世界的和平,犧牲了一個少女的生命。”
“也正是由那一刻起,黃泉與燼荼侵蝕了這個並不完美的世界……”
櫻樹搖曳著枝芽,飄落的花瓣在黑色的天堂中拚湊成幾句不算完整的話:
您可曾感到後悔?
男人沒有作答。
您又可曾……對這份痛苦感到絕望?
神明的目光多出了些許黯淡,衪輕快一跳,從搖椅上跳下地,又看著身前那棵積攢了此世萬物之回憶的櫻樹,最後雙膝跪地,雙手合十,為信仰與不知名的存在而禱告:
“我不曾對此感到後悔,我也不曾因為殺死林安而感到絕望,我隻是為這份新帶來的“概念”感到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