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梅不喜歡自己以前的姓氏,即便她從未說過,但在刻思中學的高中部裡,這是眾人皆知的“秘密”。
她本對“周”這個字並沒有多深的感情,但是因為自己的生父,那個名叫“周守珀”的男人徹底消失在母女兩人的世界之後,她便將這個字的厭惡刻入了骨中。
就像是……“詛咒”一樣,神奇到令人難以置信。
周玫討厭自己的姓氏,在父親離開後的第一個禮拜天裡,她才終於發現了這份可笑的情緒。
起初隻是一點小小的抵觸,而後是應激一樣地握緊拳頭,到了最後,她甚至對每七天一個循環的計數方式產生了生理性的反胃,僅僅隻是因為這被稱之為“一周”……
自己的“靈魂”產生了變化。
雖然周玫並不信仰什麼被禁止的所有教派,但是在這短短幾天裡,她卻愈發肯定這個可怖的答案。
自己記不得那個過去曆經繁盛,最後分裂的朝代被稱作什麼。
她開始下意識地用厭惡的目光看向鏡中的自己。
她會在午夜夢回中被自己的恨意驚醒,她也時常因為看到周守珀的照片,從而把剛剛吞下去的飯菜儘數嘔出——
周玫討厭自己的姓氏,不,更準確的說,她討厭這由“至親”所給予的,“醜惡”無比的身體。
那個人的血液也在自己的身上流淌,那個男人的模樣,也刻入了自己的眉眼之中,這份無處發泄的恨意與苦痛,已經無法向“死去”的人傾倒,那麼。
那麼就把這份情感,歸結於這由他所冠以的姓氏吧。
於是,懷揣著這樣令人窒息的恨意,周玫更改姓名的申請,最後竟然出人意料的通過了。
沒有監護人,也沒有任何擔保人在場,就這樣一個孤零零的女孩,隻是在工作人員麵前丟下一句“不想被名字提醒,自己身上還流著“那家夥”的血”,便換來了幾張無比沉重的紙頁。
但真的是這樣嗎?
看著自己手中剩下的一根“象牙”,迎接了嶄新人生的鄭梅露出神經質的笑容。
天空放晴,陽光刺目,從淩晨便開始傾泄的瓢潑大雨,卻在這時停了下來,仿佛在為自己而慶祝——
慶祝自己……終於擺脫了詛咒。
“玫玫啊,回來了嗎?”
回到家中,飯與肉類的香氣便迎接了自己那疲倦不堪的身體,少女失神的瞳孔被喚起幾分色彩,她將文件緊緊護在懷中,又帶著滿麵笑容來到了廚房。
鄭苜雪,鄭梅患有嚴重疾病的生母,此時卻完全沒有病人該有的頹靡,正相反,她臉上被熱氣熏出了幸福的紅暈。
一對被精心打理過的狐狸眼,更是給這年過中年的女人添上了幾筆嫵媚,微微上揚的嘴角更是讓她看上去喜悅異常。
但是隻有鄭梅知道,這份過於“美好”的日常,僅僅隻是為了下一次更為深重的瘋狂,做出的小小鋪墊。
在過去某一個午後,鄭梅記得,自己的母親會開始期待未來。
她會試圖放下那段甜蜜且憂傷的過去,並且在做飯的時候,把自己那可能早已逝去的丈夫貶低到塵埃裡——
接著,在一通怒罵之後,開始去尋找自己可能值得就業的公司,看上去與一個平凡的正常人並無任何區彆。
但是這積極的情緒,最多隻會持續一個星期,在那之後,美好的虛幻便會在無儘的歇斯底裡中被儘數打破。
那大概……是在傍晚的時候,當鄭梅放學或者取完藥回家的時候,自己會發現屋子裡一片狼藉,仿佛被龍卷風與強盜輪流洗劫了似的。
打碎的窗玻璃、摔斷的木椅,還有濺到地上的血跡,可是藏在客廳裡的“象牙”,卻被擦得一塵不染,像是被撫摸到包了漿一樣,格格不入。
推開堆在門口的雜物,再打開緊鎖著的臥室房門,少女會看到自己那裹著被子,在床上瑟瑟發抖的母親。
她的手臂或額頭上也許會多出一兩道傷口,但唯一不會變的,隻有那封沾了淚水還被揉成一團的“遺書”,在地上不停地滾動……
“媽,工作找得怎麼樣了?”
鄭梅很清楚鄭苜雪的心思,隻是看著母親“熟練”地攪拌大鍋裡的肉湯,而後又像以往一樣,露出欣慰的笑容,配合著她重複這已經不止一次的“表演”。
“誰讓你去的?”
短短幾個字,卻被鄭苜雪讀得像法官宣布的判決,她明明都沒有抬起頭,就知道了女兒自作主張的反抗,仿佛有了讀心的能力一樣,實在令人咂舌。
鄭梅將懷中的文件又往裡塞了塞,不自覺地咽下一口唾沫,她明顯能感受到氣壓低了許多,卻還是硬著頭皮回答了母親的問題:
“我自己,媽媽。”
沒有想象中無儘的的巴掌與耳光,也沒有如狂風驟雨般的大罵與哭嚎,眼前的女人隻是深吸一了口氣,仿佛把所有的痛苦與憤恨憋在了心裡:
“為什麼?周玫。”
鄭苜雪沒再稱呼女兒的小名,她停下攪拌肉湯的勺子,又伸手輕巧地奪過了周玫懷中的文件。
紙頁輕盈,甚至有一張落在了地上,可周玫卻不敢去撿,隻是像隻鵪鶉似的呆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