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自己僅存的記憶之中,路孺教認為,自己那“寶貴”的童年時光,其實稱不上美好,無論是從旁觀者的角度來說,還是對於他本人來說。
雖然他記得蛋糕的香甜,記得親情的溫度,記得與普通朋友之間的歡喜,記得很多很多對自己抱有著善意的人們……
自己應該知足,路孺教明白這個道理。
但是,隻有與自己相處不久的父親,還有身為“被害者”的路孺教知道,這樣看似的平靜生活,其實充斥著無數刀光劍影——
當然,對一個不過幼兒園的孩子來說,這並不美好。
因為隻要他們稍微大意,隻要他們將這份不知何時,便刻於骨中的“詛咒”遺忘,那麼這脆弱無比的“平衡”,也會在傾刻之間,被徹底摧毀。
“超能力”不像動漫裡演繹的那樣美好,它不會讓任何人成為英雄,隻能帶來無儘的災禍與恐懼。
而一切的起始,都要在自己上幼兒園小班的時候說起。
在剛剛踏入大門的時候,路孺教與其他的孩子一樣大哭,想著家裡的玩具家裡的床,還有父母房間裡,那隱約能夠嗅到的甘甜味道——
比烈日溫柔和煦,比霧氣輕盈飄渺,但是卻令此時的自己無比眷戀。
而這一切的負麵情緒,又在路孺教見到一個叫“石付”的孩子時煙消雲散。
他的身上帶著令人著迷的味道,如果硬要比喻的話,那應該就是“幸福”的味道,而在接下來,當石付提起自己的父親時,這份幸福味道也變得愈發濃烈。
石付的父親名叫“石硯青”,是一個普通的理發師,雖然沒有自己的理發店,但是在父親耳濡目染的教導之下,他也學會了石硯青常說的話:
“難過的時候,就要去剪頭發,隻要剪刀一剪,痛苦的記憶就會和頭發一樣,被一起剪下來!”
當那個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男生,說出這句話時,路孺教總會看到,他的手中握著一束光,仿佛超越了時間,撕扯了距離,最後將“幸福”的味道送到自己麵前——
讓人忍不住,想要再靠近一點。
於是,路孺教很快便拋棄了自己原本膽小怕事的性子,與石付交上了朋友。
即便,他對石付本人沒有任何興趣,但是那份溫柔的光,卻讓他再也沒能放棄“想要與這孩子親近”的想法。
很快,路孺教便“得寸進尺”地想要牽起男孩滿是刀傷的指節,然後是指腹,最後是掌心,於是,在滿溢而出的甘美香氣之中,少年看到了一間小小的發廊——
發廊的裡麵,站著一個陌生的男人,臉上帶著笑意。
路孺教很快便明白了,那人便是石付那暫時失業的父親——石硯青。
他的手上總是掛著把亮閃閃的剪刀,在與顧客談笑之間,乾脆利落地把及腰的長發理成他們想要的發型,動作帥氣異常,看得路孺教甚至想要更進一步,沉溺在溫暖之中。
想要父親的陪伴,想要像他們一樣,可以經常一家三口在一起吃飯……想要更進一步,想要……得到這個美好的家……
在經曆了三四個月的折磨,於一個微風正好的午後,路孺教終於鼓起了勇氣,試圖將那束光芒從石付的手中摘下,再把它收進心間。
他知道,做了這樣的事,自己就不是個好孩子了,因為好孩子是不可以去偷彆人的東西——
因為好孩子要學會聽話,學會懂事,學會察言觀色,這樣,這樣才可以從父母與老師那裡,換來一份“愛”……
但是那份異於常人的幸福溫度,那伴隨著春風與洗發水香味的“愛意”,是經常出門在外的父親——
是不曾有過時間,伴於自己身側的路鑰漪先生,所無法給予的東西,讓人想要接觸、想要偷盜、想要將它的全部儘數塞入身體,隨著心臟的每一次跳躍,隨著血液的每一次流動,貫徹全身。
如果獲得這份溫柔的代價,是成為一個壞孩子,那麼……我覺得我可以接受。
於是,尚未成熟的孩童伸出了手,緊緊握住了好友那柔軟的掌心,用力到仿佛要將此徹底捏碎。
即便自己聽到了石付的痛呼聲,即便自己聽到了老師如針尖一樣的責罵,即便黑色的情緒占據了大腦與心靈——
他也不願意鬆開,這份唾手可得的,幸福的味道……
“我有說過,他在那個時候感染了嗎?”
周玫一邊說著,一邊又在談笑之間,握緊了拳頭。
她強行止住自己那接連不斷的低笑,將腦海中的不屬於自己的記憶放上屏幕,而後在故事結束後,幾個畫麵像聚在一起的小蟲,被稍大一點的風儘數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