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的聲音很輕,但是路孺教依舊聽清了少年的粗鄙之語,他咬著牙,試圖往更深的地方去傾聽林晴冠內心深處的聲音。
但是在那之前,他才終於意識到了,在這段記憶某處令人奇怪的“不和諧”,究竟在哪裡:
毫無疑問,“林攬言”這個人絕對是存在的,甚至他對於這個世界來說,要來得更加危險。
因為界外之人本就脫離了這個世界的因果,他們不會受到任何限製,甚至還有毀滅這個世界的可能,那麼——
為什麼在林晴冠這段虛假的記憶之中,“林攬言”這個超脫了常理之外的人卻沒有留下痕跡?
就算是在現實生活中,房間裡的雙人床、沒人聽的CD唱片、甚至是桌上沒人吃的拍黃瓜,這些都是他曾經在這個世界留下過的痕跡。
那麼這段完全是由彆人捏造而出的,林攬言僅存在於筆上空想的記憶空間,又是由什麼人創造出來的?
“我嘛,其實很討厭很討厭你,攬言……我的朋友。”
就在這個時候,小晴冠也終於熬過了這莫名而來的悲傷,他深吸一口氣,儘可能語氣輕快地說道。
初春的寒意仿佛能深入骨髓一般,難以忘卻,少年閉上了眼睛,又重新握住了鉛筆,中指上因為握筆姿勢不對從而生出的厚繭依舊令人抓心撓肺,但是他卻發出了幾聲神經質的笑聲:
“我恨你,我恨你隻能岀現在紙上,我恨你不能讓我掐住咽喉,我恨你總是可以有萬能的魔法咒語,可以安全的度過難關,但是……但是我卻沒有任何辦法,讓你在我的筆下死去……”
小晴冠的聲音依舊是那樣的風輕雲淡,像是在與家人討論明天的午飯,因為他知道,自己不可以哭。
這不是因為什麼男子漢的驕傲,那種封建的東西他很早就將它扔在地上,用雙腳踩得稀爛——
他隻是不想讓父母知道,自己不知從何時起,讓這樣惡毒而恐怖的想法在自己的內心中滋生,然後……然後……
被他們拋棄在某個寒冷的早晨。
“我想要你死,我想要拉著你一起下地獄,我想要喝你的血吃你的肉,我想要讓你……像所有蛹屍症的患者一樣……像他們一樣!死無全屍!”
突然,小晴冠像是瘋魔了一樣,右手緊緊握住那中脆弱的鉛筆,又狠狠地往本子上紮去——
而後在下一刻,這間充斥著“恨意”味道的房間被他親手撕開,讓路孺教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便隨著“美夢”的破碎一同墜入了沒有邊界可言的血海之中。
沒有限製的赤紅覆蓋視網膜,骨刺少年下意識地張開了嘴,但是在下一秒,又有更多帶著腥臭味從口腔灌進了身體。
想要流淚,想要嘔吐,但是這具殘破的軀殼卻沒有任何辦法聽從自己的指揮,隻能像個被拋棄的提線木偶一樣,在痛苦與絕望之中,逐漸往深不可測的海底沉淪——
“易飴姐姐,可以問問你,為什麼會想要來這裡工作呢?”
身體觸碰到了土地,如山一般的重壓幾乎要將四肢粉碎,眼睛也已經沒有辦法睜開,但就是在這看似無解的絕境之中。
而好巧不巧,一塊“美夢”的碎片落在了路孺教的掌心,帶著幾縷不知名花朵的幽芳,還有男孩略顯稚嫩的聲音,將力量送入了身體之中:
“之前聽叔叔他們說,易飴姐姐是從很厲害很——厲害的大學校畢業的,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為什麼會想要去做這種……就是,有可能把自己傷到的工作?”
被重壓與血水絞碎的雙手逐漸恢複,知覺伴隨著更多碎片的湧入而愈發明晰,難以忍受疼痛幾乎要將最後的意識擊垮——
可是,在下一秒,它又強拉著自己試圖讓軀殼站起。
路孺教不甘心,他不甘心就這樣死在這裡,更不甘心——
連事情的真相都沒能看到,就殞命於此。
他在恍惚中偏過頭,將左耳緊緊貼在這黢黑的“土地”上,哪怕自己的身體不如其他人那樣靈敏,但是他卻仿佛能夠聽到,那來自地底深處的心跳聲:
“為什麼嗎……如果真的要說為什麼來這裡,那大概是因為,這裡有著我的夢想,小晴都看了這麼久了,你也應該可以明白吧?畢竟你也對我們說過——”
美夢碎片融入了身體之中,帶著滾燙的生命氣息,激起了路孺教那埋藏於身體深處的,求生的欲望。
他強迫自己睜開眼睛,強迫著自己於血海之中站起,每一個向前邁進的腳步,都於焦土上留下無比深重的腳印。
“我有說過什麼嗎?”
小晴冠的聲音輕盈而平靜,像一朵過於軟乎的雲朵。
“你說過……”
“你想像我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