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的聲音中夾帶著幾分愉悅,路孺教高高舉起手中的血刃,然後狠狠戳在男子的耳邊,再偏那麼一點點,他的右耳恐怕就會當場離他而去。
但這並不是什麼失誤,這不過是為了擊垮對方心理防線的“計劃”,隻見路孺教將武器拔出,又釘在男子的左耳邊,然後是天靈蓋,最後是右眼旁。
而正當獵物逐漸放鬆,剛想罵一句“小孩子不過是小孩子”的時候,尖刀便在下一刻,不偏不倚地紮爆了他脆弱的左眼。
先是一陣冰涼的觸感,緊接著是難以忍受的疼痛傳來,男子愣了會兒,等知覺反應過來後,又發出一聲無以淒厲的慘叫。
他伸出自己還能活動的一隻手,試圖把跨坐在自己身上的“惡魔”拉開,而在下一秒,莫名而來的寒意便順著他的小臂劃過,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
直到尖叫聲貫穿了雲霄,一位還算強壯的男性也終於反應了過來,他推開身前的人群,試圖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戲碼。
但是很顯然,在過於純粹的力量前,什麼樣的反抗都顯得無比弱小。
男人還沒有來得及走近,骨刺少年便以完全違反人體工程學的動作,用那把並不屬於自己的武器刺穿了他的心臟,仿佛捏死一隻螻蟻那般輕易:
“看到了麼,你重要的愛人就這樣死了啊,哦,親愛的胡異源,不要問我怎麼知道你的名字,你腦子裡不是已經有答案了?”
“我是個怪物,愚蠢的、醜陋的、但是特彆特——彆強的怪物……”
被當成“獵物”的男人眼裡盈滿了恐懼,他想要起身,但是從肩膀傳來的痛意,與怎麼都拔不掉的利刃,卻讓他連站起這麼一個簡單的東西都沒有辦法做到。
等待是絕望的,尤其是看著生的希望從自己手中緩緩溜走的時刻,那更是令人痛苦煎熬。
先是自己的“秘密”被當眾接開,然後是重要的愛人在眼前逝去,而現在,也是最後,自己也要在恐懼中逐步走向死亡——
光是想到那死無全屍的樣子,胡異源腿就開始止不住地哆嗦。
“不要……不要,救命!救命……救命啊!你們這麼多個人!倒是過來按住——”
“本大爺現在心情很好,如果你們趕著送死,我不介意在自己被殺死之前,帶上你們一起同歸於儘。”
此話一出,幾個還不甘心的年輕人也愣是被嚇退了幾步,然後又不約而同的將視線移到了鏡子前,結果——
人呢?
兩個大仙死哪兒去了?
好家夥擱這給怪物送完武器就遛了?什麼一幫子極品的廢物點心!
多可笑啊,這麼多成年人,到了關鍵時刻,竟然隻能指望幾個沒有戰鬥能力的大仙,而他們本人卻連一個小崽子都扳不平,也是夠沒用的。
“你的愛人很想你啊,胡先生,他當時沒有做什麼,所以走的很快,很快……但是您不一樣,您可是當時的“主刀醫生”啊。”
路孺教已經徹底漆黑的的雙眼微微眯起,他在嘲諷,但是在這種情況下又更像在恐嚇——
更彆提在下一刻,“怪物”的嘴角還微微上揚了一個弧度,懼意與冰冷頓時順著肩上的傷口逐漸蔓延至全身。
“是您提議,把這個闖進漾心孤兒院的記者變成你們的牟利工具,也是您提議,故意露出馬腳,把那些個聰明過頭的遊客殺了,做成那些象牙雕像……”
一言未儘,路孺教又一腳踩在胡異源的兩腿之間,手中利刃的尖端從下腹緩緩移向胸口。
他臉上的笑容更加瘮人,就像是圍觀著籠中囚鳥的貓,隻要他願意,下一秒就可以一爪子拍死自己。
但是他沒有,他隻是欣賞著自己的“求生意誌”,欣賞著獵物瀕死時的掙紮。
路孺教是個怪物,而這個怪物在下一秒說的話,更是讓胡異源止不住的顫抖:
“更是您,在知道了鏡子的傳說後,又不甘心的在這裡蹲點、念咒,甚至把所有割完象牙的遺體扔到這裡頭……”
“他們在死前苦苦的哀求你、服侍你,甚至把身上的所有東西都給了你……”
“而胡先生,您是怎麼做的?你是怎麼回應他們的?給我說話啊賤人!”
被扼住了兩處“命根子”的男人已經徹底沒有說話的力氣,他的喘氣聲開始不穩,視線中帶著屈辱、不甘,還有恐懼。
“怪物”離自己隻有咫尺遠近,明明在幾分鐘前,它還隻是個普通的貨物,與過去自己經手過的任何一樣貨物沒什麼區彆——
為什麼到了現在,他會來要自己的命?這不合理!這絕對……絕對不合理啊!
“不,合,理?”
利器從自己身上移開,正當胡異源以為他逃過一劫時,路孺教一字一頓的問話又將這個男人最後的幻想給徹底打破:
“那麼……親愛的胡異源先生,在你這個殺人犯眼裡,什麼才是不合理的東西?”
“不要再給我裝啞巴,你要知道一個怪物殺了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也不是什麼新奇的事兒……”
象牙白的斑點徹底將少年的五官浸染,隻剩下兩顆眼珠子還是一如既往的深黑。
老實說,即便他的模樣依舊清秀,但是卻讓人沒來由的產生“恐怖穀效應”,仿佛眼前的生物並非人類,而是一個沒被漆上色彩的瓷器,脆弱而精致。
但是這“脆弱”的生命,在此時已經殺死了一個“無辜民眾”,而現在,他的雙手也即將再度染血。
“對不起……我錯了!我真的錯了……這些象牙!整個鎮子,對……整個鎮子我都可以給你!讓我活下去,我可以……可以乾很多很多事!真的!相信叔——”
“囉嗦可不是什麼好習慣啊,“胡叔叔”更何況,我說過要殺死一個普通人嗎?更何況你都承認了自己的錯誤……”
釘在肩膀上的利刃被強行拔出,深紅的血液從傷口泊泊流出,在塵土之上彙出一道黑色的河。
而正當胡異源沉浸在劫後餘生的歡喜中時,一陣涼風吹過,自己的右耳竟被硬生生地扯了下來!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胸口已經被開出兩個巨大的洞,肋骨被絞碎,那對利刃像筷子一樣,夾住了胡異源那脆弱無比的心臟,又將它帶出了身體。
“哦對,你是個同性戀……你也是個吃彆人血肉而活下來的“怪物”,晚安,記得做個噩夢,永遠,永遠——”
不要醒來。
話音未落,心臟被壓成了肉泥,黑色的血水甚至濺到了路孺教麵對著的牆上,群眾們連一聲驚呼都沒有發出,那對“筷子”又突然發力,將胡異源還帶著溫度的屍體扯成了兩半。
名為“恐懼”的情緒在人群中蔓延,他們有的選擇了逃竄,有的被嚇到無法動彈,還有的像不要命似的衝上前去,最後被“怪物”刺中了頭顱,不省人事。
路孺教記得那一晚,有很多人在痛苦之中逝去,給青少年灌下寄生蟲卵的“護士”。
拐賣兒童,讓他們為了殷顏鎮做出“貢獻”的“竹叔”。
在黑市與他人周旋,見識了無數死亡的“商人”……
紮眼的深紅染滿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亡魂的悲鳴也多到讓他開始記不清,那天夜晚的星星,是不是像以前一樣明亮?
而那輪高掛的月亮,又是不是還像自己記憶中的那樣,那麼的璀璨耀眼?
原本閃著銀光的通透利刃,已經被血汙鍍上了難以消抹的、名為“恐懼”的色彩,骨刺少年的喉管,此刻被“罪人們”的皮肉碎屑堵住。
他勉強站立於廣場正中,又猛得咳嗽幾聲,已然漆黑的瞳孔中突然閃過一線微光,好像本該被瘋狂吞沒的理智,在此刻卻忽然回歸了一般。
緊接著,那覆蓋全身的蒼白開始逐漸褪去,幾根極大的骨刺穿透了路孺教後背的皮膚,又如同有了意誌一樣,延伸出一對足足有半個成年人那樣高大的翅膀。
較薄的骨片化為羽毛,粗壯的柱體變作框架,仿佛路孺教願意,他就可以用這對蒼白的雙翼飛向天空,像神話故事中的角色一樣,化為一個閃耀著的星座。
“咳……哈,哈……嗬嗬,果然啊,果然……即使變成了怪物,我還是……還是沒有辦法,對你下的去手啊……景女士……”
路孺教的雙眼重新回歸正常,又像個背著荊棘的罪人一樣,單膝跪在這被死亡的氣味澆灌的沙土之上。
他將兩把利刃插入地麵,又壓抑著自己的低笑,緩緩看向前方那麵巨大的鏡子。
隻見鏡子前麵有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她儘可能地蜷縮著身體,連與路孺教對視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都沒敢做到。
“媽媽,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嗎?”
骨翼少年的雙眼微微眯起,明明自己還是一個“普通人”,一個與其他生命並無區彆的“人”。
可是為什麼,現在雙眼流岀來的東西,卻不是眼淚,而是鮮血呢?
啊……我明白了,一定是因為,我已經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最不可以接受的“怪物”吧?
被瘋狂與情感所控製,被私欲與仇恨蒙蔽了雙眼,甚至跨過了絕對不能越過的那條線,殺死了那麼多人,這樣的我自己,這樣的……怪物……
真是惡心啊。
身後的翅膀仿佛有千斤的重量,路孺教卻仍然咬著牙,緩緩站起了身,又朝著景櫟喑的方向走去。
第一步,關於自己剛記事時的回憶落在了心中,溫柔,還帶著些許的溫度。
第二步,自己剛上小學時的興奮與激動湧入了大腦,暖流從喉管溢出,流到了口腔,化為一抹腥甜。
第三步,景嬌剛出生的時候的場景,隻有手機的一條短信,當時父親還在為自己不時傳到耳中的幻聽而四處奔波。
而在某個下著淅瀝小雨的早晨,他像往常一樣走出了大門,然後……他便再也沒能回來。
第四步,第五步,第六步,路孺教孺低下頭,到了最後,他沒有掐住女人的脖頸,也沒有捅穿對方心臟——
少年隻是張開自己被血水浸紅的雙臂,輕輕抱住了景櫟喑仍在顫抖的身體。
如果父親還在的話,如果我在那個時候死掉的話,如果那隻烏鴉沒有救我的話,也許事情也不會變成這樣……
即便,我也會因為他救了我一命,從而產生感激的情緒,真奇怪啊。
本來他才是一切的原凶,本來想要這樣告訴自己,不過,“烏鴉先生”他可能隻是想救一個普通人而已……
他隻是為了將我本該早夭的性命延長,即便到了最後,自己卻還是落得了一個這樣的下場。
骨翼少年身後展開的翅膀仍然像先前那樣潔白,可能是因為心理作用,在所剩不多的幸存者們看來,那上麵好像濺上了鹹腥的血色斑點。
短暫的平靜過後,少年忽然起了身,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武器”,像是要開始下一場單方麵的虐殺——
“我知道你在,還請不要躲了,烏鴉先生,我可以這樣稱呼您嗎?”
男孩的聲音還略顯稚嫩,在這可以用“驚悚”來形容的廣場上顯得格格不入。
見到這一幕,幸存者們卻依然不敢行動,隻是用略帶好奇但更多是驚恐的目光,在這些仍然完好的建築中尋找所謂“烏鴉先生”的身影。
答案很明顯,他們找到了。
隨著一句極大聲的“我去!”與一陣疾風吹過,他們看到了一位身著黑白二色外衣,頭戴官員的少年從屋頂飛身跳下,落於廣場上時。
碧色的火焰從他腳下飛岀作為緩衝,將滿地的紅沙吹起,迷亂人們的雙眼。
“如果可以的話,我更希望你能稱呼我“枯落”,或者“朽火”,畢竟“烏鴉”這個名字在彆人聽來,可能有點不吉利。”
紅塵儘數散去,枯落撫去自己耳羽上的沙土,一邊說著,又一邊將雙手背到身後,臉上的笑容意外的平靜。
“好……枯落先生,您這次來,是想要殺了我嗎?還是說……還是說您也想要這對翅膀?可以是可——”
路孺教連話都還沒有說完,枯落冰涼的指節便抵在了自己的唇。
他搖了搖頭,又側過身,隻見烏鴉少年的另一隻手,此時正牽著一個穿公主裙的小姑娘——
沒錯,那正是“大小姐”景嬌。
“這個可愛的小妹妹說,想要去找她的哥哥和媽媽,所以我帶她過來了,當然,那些血腥的場景沒讓她看。”
“放心吧,撐了這麼久,身體應該也快承受不住了吧?黃泉的力量……”
枯落還想說些什麼,但是緊接著,景嬌便掙開了自己的手,又跌跌撞撞地跑上前,緊緊抱住了路孺教那逐漸被黃泉腐化的身體,聲音都帶上了哭腔:
“笨蛋哥哥!笨蛋媽媽……我恨你們!為什麼、要丟下我一個人?為什麼啊……”
“爸爸已經,哼,已經走了啊……我還想和你們……和你們一起,過一輩子啊——”
“不要離開我……”
想要述說的千言萬語,在最後都濃縮在了這句話裡,小姑娘撕心裂肺的哭聲在廣場上回蕩,仿佛在向世界之外的神明述說命運的不公。
路孺教沒有勇氣去回應這份呐喊,隻是緊緊地抱著女孩,血淚仍在不停地從眼角滑落,滴在景嬌純白色的公主裙上,留下一個難以洗去的汙點。
“對不起、我很抱歉,真的、我很抱歉,小景……”
所道出的話語帶上了顫意,少年抬眸看向天空,明明先前還滿布星辰的黑色幕布,在此刻卻沒有些許的光亮。
恍惚間,他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夾帶著惡意與仇怨,仿佛能在刹那間將自己的生命終結。
那是來自地府黃泉的呼喚,那也是獨屬於自己的、永世難以磨滅的惡毒詛咒。
路孺教苦笑一聲,又鬆開了懷抱,緩緩轉過身,將視線移向那麵巨大的鏡子,他想起了那則好像毫無根據的傳說,還有身後這如山般沉重的骨製羽翼:
“鏡神之羽,可創萬千金;鏡神之血,足以封塵世。”
可創萬千金,用一個人的生命為代價,創造出無數的象牙。
足以封塵世,將一段時間的塵世封印,哈,什麼時候,我也開始相信這種牛鬼蛇神的東西了?
“枯落先生……可以請您答應我一件事嗎?請照顧好小景,也請您以“安魂懺夜之主”的名義,拋棄這座染滿銅臭人血的城鎮,可以麼?”
路孺教不說還好,一說就把這個“驚天大瓜”給抖了出來,所有的幸存者們愣是炸開了鍋,在兩個“強者”眼皮子底下竊竊私語,而內容無一例外——
為什麼自己信仰的神明,會是這麼一個比自己還小的男孩?
“你知道了?”
麵對眾人的非議,枯落隻是聳了聳肩,完全沒有繼續解釋的意思。
“父親留給我的筆記裡有寫,關於“凡枝剪翼”的傳說,還有安魂懺夜之主的資料,所以,身為曾經的“織翼天使”之一,您可以答應我這件事嗎?”
路孺教一邊說著,一邊輕輕摘下景嬌仍然抓著自己衣角的手,絲毫沒有先前那副嗜血狂暴的粗野模樣。
可是,當少年再次抬起頭時,眼中卻帶著一股深邃的虛無與黑暗,沒有任何關於“明天”的期待。
就像他執意尋死的時候一樣。
“哥……你要去哪兒?不、不,不要走啊!回答我啊!回答!”
沒等景嬌衝上前去,枯落便用一記溫柔的刀刃將她擊暈,烏鴉少年小心翼翼地將女孩抱在懷裡,最後悄無聲息地歎了口氣:
“那麼……如你所願。”
得到了一個準確的答案後,路孺教回以自己最為燦爛的笑容,仿佛他所幻想著的,一家四口圍坐在餐桌前晚餐的場景,也曾真實存在過一樣。
他邁步向前,走到景櫟喑身邊,又用儘了所有力氣,一拳砸向那麵巨大的鏡子——
一時間,碎片掉落在地上,泛起不輕不重的聲響,少年纖細的五指也隨之流出了泊泊的鮮血:
“我知道你們躲在裡麵,兩位“鏡神”,如果說你們不想死的那麼難堪的話,就現在給我滾出來。”
路孺教的話語中帶著難以想象的憤恨,其中的威脅意味更是肉眼可見。
雖然群眾們知道,那兩個白衣白發的“大仙”也絕非等閒之輩,但是眼前的這個“怪物”,如果是它的話,恐怕“弑神”這樣違背天理的事情,也可以用這副蠻力實現。
然而那兩個鏡靈的碎片呢,彆的地方沒學到,自創的“見風使舵”倒是耍得一套接一套的。
當他們下定了決心後,身為“兄長”的鏡靈先生便一邊打著圓場,一邊貓著腰,從碎裂的鏡子中走了出來:
“安啦安啦,不要這麼急躁,親愛的“黃泉”先生,如果我與咱家的小妹可以實現你的一個願望,那可不可以請您高抬貴手?”
“我……”
記憶就此停滯,沐浴在血海中的少年挺直了腰背,他看著自己留於焦土上的一串串腳印,又艱難地伸出手,將最後的一塊“美夢”碎片握入掌中。
雙瞳中的色彩在傾刻之中湧入大腦,夾雜著少年的哭聲,以及女人瘋狂的嘶吼——
他下意識地張開嘴,但神奇的是,沒有任何腥臭的液體像先前那樣灌入身體,取而代之的,卻是幾段複雜交錯著的話語,在這具軀殼之中回蕩:
“你說過的,“想要像他們一樣”,對嗎?”
“如果真的可以實現一個願望的話……”
“我是說過啦,這句話……但是!”
“我想要,讓“路孺教”的家人可以安全回家,並且,讓我可以喝下所有象牙塔,在這場人生的最後——”
“然後死在殷顏鎮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