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知道,死亡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因為在故去之後,沒有人會知道自己會來到什麼樣的世界——
即便有,那他或者她也已經死了。
然而,比“死亡”這一事更為恐怖的,是被世人遺忘,連一點自己曾存在於世的痕跡,都被“神明”消抹的乾乾淨淨。
於漫長時間的亂流之中,已經恢複了人類軀殼的淩詩閉上了眼睛。
他將雙手捂在自己的胸口,那裡已經沒有心臟,但是卻能感受到,那靈魂與記憶相碰之時,所產生的“共鳴”——
“小詩同誌,好久不見啊,要一起去歌潔書店嗎?午餐我預訂——那肯定是沒有閒錢預訂的,但是學長請你啊。”
記得那個周末,微風不燥,陽光正好,淩詩不像往常一樣把自己一個人悶在家裡,趁著沒人的時候,偷摸去翻看那些自己藏在房間裡的,有點“傷風敗俗”的小說——
至少在親愛的林安學長出現之前,他一直都是這樣做的。
倒也不是說小少爺被“旅行者”先生給調教的服服帖帖,他心裡依舊喜歡那些不被世人接受的文章,隻不過吧……
隻不過,誰能告訴他,為什麼這位學長會費儘“千辛萬苦”,親自找到淩詩自己的家門口啊喂!
“嗬……嗬嗬……午餐先不說了,我倒是想知道,林安學長您是怎麼在不知道咱名字的情況下找到我家的位置……難道你是把小區的每家每戶敲過去的?”
很快,這“傻小子”的腦海裡便浮現出了林安低聲下氣且滑稽的模樣,到最後,他的嘴角竟開始不自覺得上揚,又補上了一句:
“學長真有毅力啊,這麼牛!也真是辛苦了啊,哈哈。”
“你是怎麼知道的?小詩同誌的讀心能力真是越來越厲害了!來,讓學長摸摸——”
聽完咱們“小詩同誌”的發言,沒想到林安也是個臉皮厚的主兒,他露出帶著點惡趣味的笑容,又伸出手,想要揉揉學弟毛乎乎的腦袋。
雖然吧,不知為何,這一幕看上去,總讓人覺得有那麼點……猥瑣。
“打住,大哥,先彆貧,你應該也不想學校裡傳出什麼,像我們親愛且尊敬的中隊長,其實是個熱衷於調戲二年級小孩子的“變態”之類的傳聞?”
言儘於此,淩詩臉上的笑容變得更為瘮人,像個會引起“恐怖穀”效應的塑料娃娃,不過雖然嘴上愛念,但他還是熟練地握住對方伸出的手,與其十指相扣:
“嘛……乖啊,想牽手的話就不要摸頭,會長不高的!親愛的林安學長,您不會連這個都不清楚吧?”
小家夥終於把這套不知道在心裡憋了多久的說辭道出,臉上的皮笑肉不笑還沒保持多久,便被一股子得意洋洋的表情取代,讓人聯想到動畫裡頭話多還很菜的炮灰反派。
“你這家夥……真的是,怎麼變得越來越不可愛了……”
林安看著自己與對方相扣的十指,莫名而來的熱意逐漸攀上了臉頰,最後又染起些許淡淡的紅暈,接著又趕忙轉移了話題:
“不是喜歡小說嗎?之前哥找到了你念叨了好久的那本!還是原裝的,放心,很便宜的,哥請你啊。”
“唉——哥是怕了嗎?耳朵紅了哦……好啦,不逗你了,我們走!”
一大一小兩個男生的手緊握在一起,畫麵也定格在他們純粹而燦爛的笑容,淩詩的靈魂開始躁動,胸口不時傳來的“心悸”也不禁讓他張大了嘴巴。
其實現在去仔細的想想,當時的林安學長,可能,應該是真的開始害羞了吧?
畢竟,從“旅行者”誕生的那一刻,從他闖進這個看似沒有儘頭的“包菜宇宙”開始,幾乎每個世界的神明都會選擇將這個擾亂天理的存在“驅逐”。
然後,旅行者們也會在下一個世界,重複如此悲慘而無法更改的結局。
想起那並不存在於自己記憶中的“焦炭”,這份躁動便逐漸歸於了平靜,而作為淩詩本體的那顆白色星星,也隨之開始愈合。
肆意噴湧的能量光束不再閃爍,又在回到這具靈魂之中的那一刻,帶著更多的記憶湧入了大腦:
“林安學長之前有看過嗎?之前在網上傳播過很多次的……就是那個!那個……在國外的小說裡曾經盛行過的……”
還是那個周末,在前去歌潔書店的路上,淩詩興奮地向林安詢問。
他手裡正抱著一本林安學長花了大半功夫才找到的原裝小說,硬製的封麵在大太陽下,仿佛能反射出白色的光。
書本的內容中雖然沒有什麼關於“愛情”的刻畫,但是作者也用生動而露骨的語句詞藻,描繪了一個身處西方虛構國家的普通洗衣婦。
因為在回家的路上啊,洗衣婦被一個喝醉了的有婦之夫強行發生了性關係,從而被世人唾棄、辱罵。
在小說的結尾,洗衣婦甚至被冠以了“惡魔”的名號,而這個愚昧不堪的國家,也對她施以了最為嚴重的處罰——
“小詩同誌,有些東西,不要隨便亂看……而有些話呢,也不要隨便亂說。”
麵對淩詩亮晶晶的目光,林安歎了口氣,用儘可能嚴肅的語調這樣低語。他當然知道,在小少爺口中的“那個東西”,自己也曾在“包菜宇宙”中的某個世界上見過。
沒錯,那便是被後人謾罵的、所謂臭名昭著的“獵巫運動”。
在林安去到那個世界時,他發現女性的地位極其低下,如果不能做到男性執政者的要求,甚至是被其他人侵犯、穿著的裙子不小心被風吹起之類的事情——
她們都會被高層人士,其實就是那個世界的“神明大人”,施以殘酷的火刑。
“神明”看上去是個男人,留著一頭利落的短發,聲音也又粗又啞,平日裡還時常叼著根煙,說出的話也帶著點“粗俗”的意味,著實是令人不敢恭維。
至於為什麼要立下這樣的條約,“神明”給出的答案也模棱兩可:
“她們是傳說中的魔女,竊取了吾之神力,若放任不管,更令天下大亂。”
顯然,這隻是一個借口,他們隻是單單想要奴役女性,從而才編出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
而正所謂“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女性們發動了一場起義,在戰亂中被施以火刑的孩子不在少數,而林安,便是其中之一。
也正因如此,其他世界的神明才會如法炮製,一同選擇了將“界外之人”燒死在大火中。
當然,現在這已經不重要了,少年這樣想著,又下意識地握緊了淩詩瘦小的手,但力道不大,也不至於到喊疼的程度。
“學長是見過嗎?被火燒死的魔女……她們不都隻是些普通人?”
“童言無忌”的小少爺見此情景,又咽下一口唾沫,表情有些凝重,仿佛腳底踩著的不是石磚路,而是一條條懸在高台之上的脆弱鋼絲。
隻可惜,他的表情管理還不太到位,看上去隻讓人覺得一臉傻樣。
見自己的話把小少爺給“嚇傻了”,林安的表情也不自覺地緩和下來,他伸出另一隻手,掐了掐對方還帶著嬰兒肥的臉頰。
老實講,他臉頰的手感很好,隻是可惜捏起來硬了些,像塊嚼爛了的口香糖。
“我怎麼知道的?可能是上輩子是被火燒死的吧,不提這些了,敗興,想吃冰淇淋嗎?有家店的糯米團子裡頭灌了梨子冰淇淋,凍起來特彆好吃的!就在歌潔書店旁邊,咱們一起?”
記憶中的少年這樣說著,本來淩詩以為,這家夥說的什麼“上輩子被燒死”什麼的,那隻是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但是……
但是他徹底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
小家夥深吸一口氣,那一天糯米團子的香甜味道,還有書本紙頁的淡淡氣息仿佛還在鼻間縈繞,久久沒有散去。
沒有任何意義的眼淚被亂流卷走,但是,在他心裡,那些複雜的情感卻依舊停留於靈魂之中。
名為“淩詩”的少年,已經永遠留在了那個充斥著暑氣與談笑風生的夏季。
而身為“林晴冠”的男孩,他仍然會是那些同齡人中的小醜,在露出笑容的同時,欺騙無可救藥的自己。
“如果在下個世界裡,可以有個像你這樣的同齡人,那日子應該會很好過吧,小詩同誌……”
下個世界啊,如果我也可以成為旅行者,如果,我也可以成為能夠給予救贖,可以站在你身側的人……
也許我也可以變成小說中溫柔待人的主人公吧,林安,親愛的林安。
於是,在上初中的那一年,淩詩找到了一個可以創造“奇跡”的咒文,在那些神話故事中說:
隻要擁有信仰,擁有所執著的事物,那麼包含了無數“宇宙”的大門,就可以為你而打開。
咒文不需要什麼所謂的生靈活祭,也不需要蠟燭與複雜的陣法圖樣,但是卻對施術者有一個硬性條件——
曾經用無比殘忍的方式,“被迫”殺死一條鮮活的生命。
這說起來簡單,但是沒什麼人會在被迫的情況下,以極其殘忍的方式,硬生生地殺死一條生命——
如果要比喻的話,就像是屠夫不會把一隻活生生的畜牲,在不經過擊昏之類的處理的時候,活生生地把它們的腿給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