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退一萬步，真的有人做到了這種“詭異”的條件，他們也不會想不開去另一個自己不熟悉的世界找罪受。

不過很神奇的是，在三四年級時，林晴冠為了殺死過去的“自己”，從而選擇砍斷了一隻麻雀的身體，而這個條件也勉強稱得上“被迫”——

天知道這個判定標準和怎麼和程序沒寫好的半成品遊戲一樣，模糊的讓人開始摸不著頭腦。

不過重要的是，那時候的自己，竟然真的以為這份咒文還真起了作用！雖然具體的內容，他已經記不得了。

那個時候已是深夜，在自己的房間裡，少年手中拿著一把剪刀，每當緊張的時候，他就會把這這鋒利的鐵器“哢嚓”的剪一下，在這幾乎無光的漆黑中聽上去格外嚇人。

當然，儀式本不需要這種東西，但淩詩這倒黴孩子卻執意要拿上這玩意兒，至於理由……

理由嗎，隻是因為他認為，可以剪斷物品的剪刀，應該也可以剪斷那些軟弱無力的過去，讓自己可以變得更堅強些。

不過那都是後話，在儀式開始前，少年於剪刀的刃片上落下一吻，接著又閉上了眼睛——

隨著第一句咒文開始，點點蒼白如紙的光芒也逐漸從他的身體裡析出，在這個沒有開燈的黑暗房間裡，卷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風。

桌上特意擺放整齊的書本被刮到空中，在微弱的光芒裡散落、折疊，最後像是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將其塑形成早已死於冬季的枯木。

枯木隻有枝芽仍然在“舒展生長”，仿佛擁有了生命那般，甚至道出了些許平靜溫和的話語：

“請活下去，記住你的願望，小詩同誌，然後，請把這個世界，更改成你所想象著的樣子，即便很痛苦，很累，很難忍受，但是……”

在聽到這個聲音時，淩詩本以為那不過是個美好的錯覺，但當他睜開了眼睛後，隻見無數細的碎微光溢出了身體，最後彙聚於自己身前，仿佛故事裡的王子一樣，輕輕牽起了自己的手。

“林安……”

少年下意識地喊出那個名字，又進一步走上前來，做出自己早已經在腦海中重複上演了無數次的、最為虔誠的舉動——

一個來自於親密朋友之間的，最為熱烈的擁抱。

林安沒有推脫，隻是任由著泣不成聲的學弟，看著對方緊緊抱著自己。

而後他扭過頭，視線移向身後那早已經“枯死”的漆黑“樹木”，最後又如過去一樣伸出手，輕輕撫摸著淩詩的腦袋：

“傻小子……真的是，一個傻小子……要是最後，你也變成了旅行者，那要怎麼辦？我可不會——不會……”

“旅行者”這樣說著，明明已經輪回了成千上萬次，但是在麵對這個特彆的“小學弟”後，他最終還是沒能把“不會管你”這四個字完整道出。

然而，想要訴說的千言萬語還沒開頭，淩詩便嗅到了些許梨湯的香甜味道，那年的暑氣緩緩攀上了臉頰，卻始終無法將少年心中的寒意驅趕。

“帶我一起……一起走，學長……我想要陪你，想要和你永遠在一起，林安……彆離開我……”

他想起了歌潔書店旁邊的糯米團子，想起了那本訴說女性悲慘的小說，想起了兩人在談到“火刑”的時候，林安那副半開玩笑半認真的模樣……

這於過去中堆積著情感，到了最後，又被儘數濃縮成超越了好感與喜歡的“愛意”，久久沒有消退。

“這樣的日子啊，我一個人過就可以了……小詩同誌，很多時候，我也在想，能夠與你一起，那這樣的生活，應該也會好過很多……”

而這樣深重的思念穿越了千萬年，這份被世人稱之為“愛”的情感，也被在逐漸被時間沉澱，但是！

但是，這不該是讓他……讓淩詩也變成“怪物”的理由。

“我不想讓你與我一起擔驚受怕，我也不想，讓你不知道明天與死亡哪一個會先來，我更不想讓你在某一天，會被那些自稱“神明”的家夥施以火刑……”

“就像我一樣。”

即便穿越了數個世界，即便空間與時間的概念，活著與死去的實感，也全部被歲月模糊，但是自己仍在跳動著的心臟，卻始終在告訴林安——

自己仍然放不下，放不下這個看上去傻乎乎的小子。

“淩詩”應該活下去，在這個他曾珍愛過、重視過，甚至是擁抱過的世界上，度過平靜而安穩的一生，而不是因為一時間的愛意，選擇走進這條沒有歸途的路：

“小詩同誌，記住了，不管在什麼時候，你又愛上了誰，也不管他是男生還是女生，不管他或她的過去有多麼悲慘……”

“隻要在彆人問你“最喜歡什麼”的時候，請不要說是對方，或者我——”

林安的手很涼，還帶著梨子與冰糖的淡淡香氣，他一下又一下的撫摸少年的頭發，蒼白的臉上仍然帶著些許笑容，仿佛他們明天還會相見，仿佛他們永遠不會分彆：

“你要說，自己最喜歡的，是糖水店裡的梨子冰淇淋，是餐桌上搗好的新鮮的糯米團子，是家裡那本原裝版的，叫《蝕焰》的小說……”

“然後，像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一樣，忘記不屬於此世的旅者，讓自己開心一點，也不要因為自己曾愛上一個男人，從而感到痛苦，淩詩……”

話語停留於此，林安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在為這場甜蜜的離彆而喜悅，身後的“枯樹”生出無數白色的梨花，仿佛在昭示著離彆即便到來。

少年沒有明說，但是從淩詩緊緊抱住自己的動作來看，林安也已經猜到，他明白了這是最後一次相見。

“不要……走……”

小少爺的眼尾泛紅，好像下一秒就會哭出來，他看著好不容易才與之相見的學長，最後又閉上眼睛，主動獻上了一個幸福且哀傷的吻。

雙唇相觸，舌尖撬開對方的牙齒，淩詩嘗到了糖水的微甜，還有難以從記憶中抹去的苦澀，而在如此纏綿的親吻之中，少年手中的剪刀相撞，發出一聲輕脆的“哢嚓”——

以凡人之身，以詛咒之語，此刃剪落深情之靈魂，此情撥亂命運之輪軸。

如果可以的話，如果，我們終將無法再一次相遇，那麼……

“把我的靈魂借給你，請讓我的愛意可以永存。”

一吻結束，淩詩的眼眶已然濕潤，他看著少年逐漸半透明的身體，最後將那把剪刀高高舉起——

刀刃相撞，剪斷了自己的靈魂，聲音響起，割下了自己的愛意。

“淩詩”的喘氣聲愈發沉重，剪刀掉在地上，身體也隻能勉強地站在原地，臉上看似平靜的笑容，更是令人疼惜。

但是，有一顆飄浮於小少爺身側的白色星辰，安靜地點亮了整個房間，而後，他又被“淩詩”握在掌中，用顫抖著的雙手遞給了林安：

“我喜歡你，我想，我愛你，要帶著我呐，林安學長。”

即使身體乃至於靈魂，都因為疼痛而發出刺耳的尖嘯，但是少年卻仍然在笑。

自己關於“林安”的記憶也好，情感也罷，都隨著剪刀的動作而被一並剪下，凝聚成這白色的星星，在黑暗之中點亮了塵世——

自己的記憶至此便徹底結束，對此，淩詩卻沒有說話，隻是繼續感受著那來自靈魂的震顫，最後咬牙勾起了嘴角：

“學長，說好了哦，不要忘記我，也不要，再弄丟我啦，一個人，一定很寂寞，對嗎？”

樂棠所給予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在亂流之中，讓自己回到林安“弄丟”自己的那一刻，即便真的來到那個世界，也不可能與早已被施以火刑的“旅行者”相遇。

於是，淩詩徹底放棄了掙紮，隻是任由著靈魂在亂流中穿行，在最後，又被隨機送進了一個“包菜宇宙”中的小小世界。

當他再次睜開眼，身體上的傳來的劇痛險些讓他疼暈過去，被酒精迷暈了的腦袋開始神智不清，許久未見的“象牙”也從手中生長而出，伴隨著嘔吐的衝動，難以忍受。

淩詩使勁瞪大了眼睛，試圖通過這具還未成年的身體看清周圍的一切，而沒過多久，他便看到了一個足足有初中男生那麼高的白色棺材。

透過半透明的表皮，他甚至可以看到那裡麵躺著的人——

“林安……”

少年的聲音愈發微弱，林安討厭酒，於是他把手中的啤酒瓶砸到了一旁，又跌跌撞撞地撲向那易碎的“美夢”。

“要等我一起啊，這個詛咒，我會和你一起，一起承受的……林安。”

半夢半醒之間，淩詩仿佛看到了那僅於幻想中出現的場景，與林安同齡的自己正與對方一同坐在校園的操場上。

少年仍然會像個失真的電嗽叭一樣在身邊吵鬨，而在生命的最後，他們也會如過去一樣，死在同一個角落……

“為什麼要來這鬼地方？”

他會這樣對我說。

“因為有你在等我。”

我會這樣笑著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