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鏡曾經在某個視頻裡聽過，大人之間無意的一個舉動。

就有可能將孩子的一切徹底摧毀，因為他們的世界太小，小到一句無意間的說教，同學間的冷落，都會像滾雪球一樣，帶來無窮無儘的災厄。

至少，對於才一年級的他來說，在父母選擇將自己留在彌彩研究所的時候，自己內心的世界便已經徹底分崩離析。

那個時候正值梅雨，陰熱沉悶的天氣總讓人覺得不爽。

而在紛飛的雨點中，剛上小學的黎鏡正牽著一個老者的手，即便在下一秒，自己便會與父母分彆，但他仍然麵無表情，甚至還伸出手，想要把母親臉上的淚痕擦乾淨：

“沒事的，妝都哭花了，記得來看我啊，媽媽……”

明明還是個小孩，黎鏡卻仍然保持著不苟言笑的樣子，而在他看到父親手中的一捆紅色鈔票後，“怪小孩”的表情竟然“緩和”了許多。

隻見他的嘴角上揚，仿佛自己並不知道，父母與身旁這位老爺爺之間的“交易”，一副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的傻樣。

“那麼，高所長，小鏡這孩子就交給您了，你們一定會成功的，我相信你們的實力。”

見兒子露出了笑容，心思單純的黎勇——也就是這怪孩子的父親——他選擇收起了鈔票，又用複雜的目光撇了眼黎鏡，最後長歎一聲。

接著，他又將手伸進了雨幕之中，以表自己對老者的敬意。

而麵對這樣的禮節性行為，高所長自然也沒有什麼拒絕的理由，他回敬一個笑容，又緊緊握住男人的手，顫悠悠的將話語道出：

“我們會照顧好這孩子的，所以，放心吧，老朋友，還有陳靜女士。”

麵對這些複雜繁瑣的客套話，被雨水澆了個徹徹底底的黎鏡隻是垂下眼眸，任由著雨聲充盈雙耳。

他不想聽母親那些虛情假意的告彆，事實上，他不想見到除了姐姐以外的任何人，即便是這樣告訴著自己，但是黎鏡卻仍然沒有止住去安慰母親的話。

我知道的，知道的啦。

黎鏡知道的，你們不想要一個怪物一樣的兒子，你們想要放棄我，這是，這當然也是可以被人理解的嘛——

所以，不要哭了，不要這麼難受，你們會有一個新的孩子會陪著你們嘛，不要因為失去了一個怪物就在這裡惺惺作態啦。

可能，隻是說，有這樣微小的可能性，我會變回一個正常人，而不是一個看不見東西的、生長著骨刺的“怪物”——

在那個時候，你們就會接我回家，然後我們會像過去一樣，吃飯，上學，睡覺，一直到我開始工作，像所有大人一樣離開家。

那一天會到的，對嗎？

如果那一天會到來的話，那麼等待也會是充滿希望的，在那一天到來的時候，我可以昂首挺胸地活在陽光下，但是，如果……

如果那一天，永遠不會到來，我是不是，隻能永遠在痛苦中活下去啊……

看著父母一步三回頭的消失在視線儘，看著那把藍色的大傘被雨幕吞咽，黎鏡沒有流淚。

不過，從自己胸口傳來的鈍痛與沒來由的酸楚，卻開始逐漸在心裡發酵，在最後，又被濃縮成為一片漆黑的混沌。

眼中的色彩逐漸被瓜分吞噬，可渾身濕透的小孩卻隻是沉默著扭過頭，看向試圖上前的高所長。

從自己口中道出的話語其實不算大聲，但是與前麵的語句相比，卻多了幾分甜絲絲的味道，像塊在陽光之下將化未化的奶糖：

“高騰爺爺，我是黎鏡，很高興能認識您。外麵雨大，請記得早點回房。”

話音未落，男孩伸出了手，下意識地想要抓住對方的衣角，但在看到手臂上的雨珠後，他又輕笑著搖搖頭，收回了自己過於瘦小的左臂。

他在試著“討好”高騰，即便這樣的行為違背了身體的本能：

“我先進去了，小心著涼感冒，明天見，高騰爺爺。”

黎鏡低聲說著，又自嘲似的勾起嘴角，看上去沒有再多談的意思，最後自顧自地離開了大門，朝裡頭那座巨大的建築——也就是自己未來的“住處”，緩慢地走去。

“小鏡啊。”

還沒走出幾步路，來自高騰的問候便隨著腳步聲一同來到了自己身後，本該落在頭上的雨滴也被一把紅色的大傘遮擋，自己本來千瘡百孔的心靈也不知為何，竟然湧入了一股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