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人會這樣呼喚我的名字,也應該,可以稱得上幸運吧?
黎鏡沒有應答,隻是胡亂抹了把臉,接著又轉過頭,卻連一句“不用您關心”都還沒有罵出口,一塊剛拆開包裝的牛紮糖便被硬生生地塞進了自己嘴裡。
“歡迎來到彌彩研究所,糖你慢慢吃,進去之後,記得去洗個澡,把濕衣服換了,不然得感冒了。”
老爺爺輕聲說著,因為年事已高,他連撐傘的手都開始有些發顫,但是在他滿布皺紋的臉上,黎鏡卻看到了些許來自長輩……不,來自“家人”的溫柔。
為什麼會這樣看自己呢?
而現在的自己,又為什麼,會對一個陌生人產生這份異樣的“親情”?
黎鏡低下頭,緩緩咀嚼著口中的奶糖,本來邦硬的性子不自覺的軟和下來,一不留神,眼淚竟與雨水一同順著臉頰滑落,不管怎麼擦,都沒有辦法擦儘:
“高爺、爺……為什麼他們要丟下我?為什麼,他們討厭我?還是因為,我是、一個怪物嗎?”
想要佯裝堅強,想要像個真正成熟的男子漢一樣,不會哭泣也不會痛苦——
但是說到底,黎鏡隻是個才上一年級的小孩子,沒怎麼經曆過世界的醜惡,在被父母丟下之後,他內心深處的世界也隨之坍塌。
在牛紮糖的甜膩之中,男孩嘗到了些許香精的味道,老實說,這東西不算好吃,但卻恰好擊中了小家夥心裡最柔軟的地方,把本就脆弱的內心擊碎了個徹徹底底:
“我也不想變成怪物、我隻是,想要一個家而已,不想被人欺負、被人打,被人罵……我是不是、哼、是不是……很懦弱啊,高騰爺爺——”
沒等他把話說完,高騰便把自己的另一隻手搭在黎鏡的頭上,仿佛他素未謀麵便已駕鶴西去的親爺爺一樣,連聲音都那樣的慈祥平靜:
“沒事。”
“我們一直都在。”
老者的聲音就這樣,在自己的視線中逐漸變得遙遠,在最後,他們又儘數消彌於黑暗之中。
從昏迷中蘇醒的林晴冠咳嗽幾聲,他晃了晃頭痛欲裂的腦袋,從先前幻夢的影響中脫離,接著又下意識地抓起身旁的東西,口中呢喃著一個陌生的名字:
“淩詩?”
這冰涼而尖銳的觸感著實詭異,卻激起了來自靈魂中的一塊空缺,“小少爺”的雙眼猛得瞪大,而後便將那曾經身為“路孺教”的白色骨刺拿到身前。
記憶中那個可以用“單純”形容的少年,已經不會像他們初見時那樣,創造出蔓生著骨刺的虛影,他的靈魂已經徹底於詛咒中消亡——
那個名為“路孺教”的孩子,已經永遠無法出現在任何一個世界之中。
任何人,任何曾經掙紮著,在世界上活過的人,在死後,都不該隻是一堆怪異的骨刺,至少在外貌上,他們不該是那副樣子。
記憶中的自己在最後這樣寫道,那時候的“林晴冠”還有攬言相伴,但是在那個世界的“淩詩”,已經見不到他重要的學長。
那時的他,又是懷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寫下這幾行字的?
林晴冠已經不知道了,他輕輕撫摸著這根潔白的“象牙”,最後笑出了聲,沒有意義的眼淚也一並順著眼角滑下:
“真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悲劇。”
少年抬起了頭,又緩緩站起身,走到即使早已死去,卻仍然站在原地的路鑰漪身旁,最後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唱起了一首沒有歌詞與技巧,卻充滿了感情的安魂曲。
按照自己的設計,因為這份詛咒而死的生命,其屍體會變成一個類似晶簇的骨刺堆,接著骨刺尖端會溢出一層將屍體包裹的薄膜。
而在接下來的幾周內,這層薄膜便會收縮成逝者生前的模樣。
對於“淩詩”來說,這是對如此糟糕的世界,對懦弱無能的自己,還有被漫長歲月折磨的林安學長,所能夠做出的最後的“仁慈”,不會落得一個死無全屍的悲慘下場。
而對於林晴冠,對於追求著消亡的“自己”來說,蛹屍症不過是為了給林攬言,給這早已經“殘破不堪”的美好家庭,所創造的最後的價值。
即便這樣的價值,是以自己的生命,乃至於自己的靈魂作為代價——
“願你們能夠找到,可以自由的、長久的活下去的……一隅洞天。”
一曲結束,少年也道出了最後的祝福,他睜開自己不知何時被淚水模糊的雙眼,最後將“象牙”緊緊抱在懷裡,仿佛要把他揉進身體內側,融入靈魂之中,久久沒有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