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心聲不會凝成實體,也不會生出骨刺,它們脆弱易碎,好像隻要輕輕一碰,就會化為一地的殘渣,消彌於風中。
即便第一印象並不算好,但是猶豫再三,林晴冠還是選擇走上前去。
他沒有像過去一樣,說些空洞而沒有意義的安慰,僅僅隻是安靜的看著這對爺孫,等待著他們繼續談天說地,繼而用紅線操控令牌筆,寫完這些故事:
“小鏡喜歡彌彩研究所嗎?”
在不算漫長的沉默過後,高騰率先開了口,他那滿布皺紋的臉上,黎鏡似乎看出了幾分期待的神色,好像自己的三言兩語可以決定這個研究所的“生死存亡”那般。
見此情景,黎鏡先是沉默了幾秒,白晰到仿佛玉石那般的短腿一搖一搖的,臉上的笑容帶上了些許愉悅,像個與他人無異的普通孩子——
仿佛,他也不用煩惱自己遙遠的、不可觸碰的未來。
“如果說很喜歡很喜歡的話,那肯定是騙人的啦,所長爺爺,我不喜歡消毒水的味道,我也不喜歡每天都在吃藥、打針,還有抽血——”
小孩這樣說著,他抬起頭,將視線轉向那麵單調的白牆,又以手為框,在那上麵比對了許久。
那動作,看上去似乎是在思考要不要掛上一個小小的空相框,一張簡單的畫,又或者幾張與家人和研究員的合影。
算了,如果可以活到那一天的話,掛再多的東西,自己應該也不會害怕會被叔叔阿姨們罵上幾句吧?
想到這裡,黎鏡一邊輕笑出聲,一邊放下了自己的手,結果剛扭過頭,便又對上高騰爺爺那明顯帶上了急迫的視線,這才緩緩開了口。
那老神在在的模樣,看起來仿佛他才是上了年紀的老年人:
“但是沒有辦法嘛,我還不想要就這樣草率的死掉,有很多很多人,都掙紮著想要活下去,我也不是例外——”
男孩這樣說著,話音未落,他又站起身,口中隨意哼出一段有些奇怪的調調,三兩步便走到了兩人正麵對的白牆邊上,在上麵隨意地劃出一個圓:
“爺爺呐,我可以活到,能把這麵牆上掛滿相片的那一天嗎?”
說這話的時候,黎鏡在笑,連聲音都帶著輕鬆的意味,道出的話明明是個疑問句,可卻被他說成了陳述句的感覺,仿佛這家夥,已經對於“活著”這件事不抱希望。
聽著這幾句話,林晴冠把懷中的東西抱緊了些,又騰出了一隻手,即便知道這個動作毫無意義,但他仍舊搭住了對方的肩膀,然而接下來的話,卻令人大跌眼鏡:
“這幾個月裡,你得努力嘍。”
不是“小少爺”不會安慰人,也不是他情商低,這家夥隻是單純的,不想給予彆人虛假的“希望”。
如果死亡無法避免,如果這些詛咒壓根兒沒有辦法去除,那至少要讓他們明白,並且理解死亡的到來。
這是林晴冠對於他們的尊重,這也是為了讓他們不用再被針管與藥物折磨,不用讓透析與手術充斥他們最後的人生。
“什麼時候,哈,什麼時候,我也變成這樣的人了……”
林晴冠看著自己穿過對方肩膀的手,最後又抹去眼角泛起的淚花,不願再去多說些什麼。
第一次見到生命逝去,是在那個下著太陽雨的時候,孤獨饑餓的周柒陌一同從高樓上墜落,活了下來的手足,卻忘了自己最要好的兄弟。
第二次,他看到了禾浮醫在臨終之前,最後所發出的質問,可到了現在,沒有任何人會記得他們曾反抗過,也沒有任何人能知道,在n城所發生的慘案。
第一百、一千、幾千萬次,為了讓一個素不相識的少年活下去,名為路孺教的孩子用儘了他本就所剩無幾的靈魂——
最後,他甚至連一具屍體都沒能留下,隻有自己懷裡骨刺,證明了他曾經存在於這個世界上過。
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已經習慣了見證彆人的消亡離去?
又是從什麼時候,自己也不會對他們的逝去,產生那些濃重深厚的悲哀?
眼淚依舊會滑落,鼻尖也依舊會感到酸楚,但是林晴冠內心深處那本該熾熱、本該燃燒著的情緒,已然在不知不覺中被時間衝淡——
甚至,自己已經習慣了他人的奉獻,習慣了讓自己躲在角落裡,無動於衷。
但是!
但是,我會努力的,至少,我會儘自己的所能,打碎這些條條框框,至少要證明“林晴冠”的存在還是可以創造出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