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場景開始褪色,最後破敗成一片無光的黑白。
林晴冠看見,黎鏡在忽然之間抬起頭,又慌慌忙忙地站起了身,用自己掌心的骨刺,在那紅色的木門上砸出一個小坑。
少年的動作已經完全不如先前那般遊移不定,臉上的表情隻剩下數不勝數的“恐懼”,但這顯然有些不對勁。
因為這份“恐懼”與其說是發自內心深處的,倒不如說,這是他刻意去裝出來的,和先前的悲傷相比就顯得愈發不自然。
“很多時候啊,我們對於親人的依戀,都僅僅隻是因為在漫長的時間中,讓感性超過了對於血脈的本能。”
“也正因如此,我們才身而為人,我們才能夠不斷成長,學會所謂的“無私”精神。”
黎鏡所發出的這段聲音,已經平靜到了有些不正常的地步,與其說這是他的“心聲”,倒不如說這是他在一遍又一遍地“欺騙”自己,欺騙已經開始麻木的自己。
而這樣的自欺欺人,又因為林晴冠的行為……或者,應該說是因為這家夥“旁觀者”的身份,從而掙脫這具一直束縛著黎鏡的影像:
“我為什麼會悲傷?為什麼會痛苦?”
“因為我還是個人,因為,我還是個活生生的人,不是那些冰冷神明,也不是一個愚蠢的、任人操控的傀儡娃娃,對嗎?高禮帽先生?”
心聲如同泡影一樣,逐漸散落在無儘的灰黑之中,被握住的“火刃”開始迸發出過於灼熱的溫度,但林晴冠卻始終沒有鬆開手,而後咬著牙道出一句:
“為什麼、呢?”
“為什麼,會覺得所有的神明、就一定是、一定是什麼冷酷無情的?為什麼一定要給那些更高維的存在——”
“規定一個明確的、明確的人設?”
時間並沒有因為“小少爺”的話而停滯,他被拖拽著闖進房門,看著黎鏡與屋內那一片狼藉的慘狀。
地上滿是碎裂的瓷片,稍不注意便會劃傷腳掌,所有的家具布滿觸目驚心的劃痕,比起刀具,這些更像是用某種尖銳的刺所造成的。
而這些仿佛被入室搶劫一樣的痕跡,那都隻能說是開胃小菜,更為可怖的是黎鏡父母身上發生的“異變”。
陳靜女士,剛剛那個還在歇斯底裡的中年女人現在已經徹底昏死過去。
她裸露在外的小部分皮膚已經白皙到了不正常的地步,而更多地方則被瘋長的骨刺吞噬殆儘。
而沒過多久,她的屍體便徹底變作一個白色的“棺材”,就像所有被“象牙塔”詛咒了的人一樣。
而在陳靜女士的旁邊,一名外觀較為完整的男性正躺著地上,雖然看起來沒有什麼問題,但是他的右臂卻被攔腰截斷。
從斷裂的“傷口”處便能看出,這具軀殼已經被骨刺徹底蛀空。
“我也想知道啊……我也很想知道,為什麼神明總是那麼高傲的、偉大的、戰無不勝的——”
“為什麼神明擁有感情,就一定是弱小,一定是無能?我也想知道啊,為什麼他們……他們!”
林晴冠的話很有用處,這些心聲不再消失,反而變成了一束極為熱烈的火焰,頗有種要將一切回憶徹底燒儘的氣勢。
而黎鏡本人,他怔在原地,眼中已經連一點水氣都看不到,甚至透著一股將血液、皮肉乃至於骨髓都徹底凍結的冰冷,與這樣燦爛的心聲截然不同:
“我也想知道,為什麼所有信仰神明的人,總覺得神明應該無私,也應該無情,為什麼他們覺得神明就是為了實現他們的信仰,才可以存在於世界上……”
“為什麼我一定要成為這樣的存在,為什麼、為什麼、我隻能像現在這樣——”
“想要哭嗎?還是覺得累了?”
隱於喉中的酸澀與鏽蝕味道,混合成浮沉在苦海裡的回憶,被林晴冠儘數吞下,又在最後化為讓他繼續前進的動力,即便這動力的來源,是難以忍耐的疼痛。
他的手開始移動,逐漸從劍柄挪向劍身,熱意啃食著掌心的骨肉,仿佛要將接觸到它的一切都燒成灰燼。
那這孩子,這個從來都不想成為神明的家夥,在那時又承受著多少、多少的酸楚、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