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拉鋸 翌日城門樓子底下排出……(1 / 2)

翌日城門樓子底下排出去八百裡地,問診的人不計其數的,一堆一堆地擠在一起。伯易帶了個麵罩鬥笠,遠遠望著長龍似的隊伍,瞅著陰沉沉的天,寒冬裡總在外頭不叫個事。

再者推推搡搡的人擠在一起,有病的沒病的摻和在一起,感染的人群又要翻一番,保不齊一會兒還要發生暴動。

臨時匆匆忙忙搭建出來的避疾堂容納不了多少人,百姓不能乾晾著。上頭沒人遭殃,下頭的人就得泥裡水裡要死要活的拚命。

伯易喚來長生:“你拿著令牌,去把這城門樓子附近的大小酒館客棧,凡是能住人的地方,都給他包下來。都收拾好了,告訴府令,讓他將來的這些病患,並著他們的家人、鄰裡——但凡沾點邊的人,都給安頓進去客棧。沒病的老老實實待在家裡,每日吃食用度,府令著人去安排統一采買,挨家挨戶的發,按人口發。”

“是,屬下這就去辦。”長生領了命。

“銀子叫去永州財庫裡拿。”伯易道完,長生便轉身前去。

“等等——”長生剛轉過身,聞言又轉了回來,伯易做樣思索道,“請州令過來。”

由於謝長青早已經提早交代過,長孫伯易等同於他自己,他的話就是自己的話,不可怠慢,故而州令張賽不敢拿喬,很快便趕了過來。

“公子,您傳下官。”張賽恭敬道。

“州令大人,眼下疫病橫生,染病的沒染病的來來往往的人,人身上帶著病四處流動,這病指不定就帶到哪兒去了,這麼治下去,總也治不完的。”伯易請張賽落座,長雲奉茶,長雲是跟著謝長青來的,眼下撥過來給伯易用。

“是,不知公子有何高見?”張賽入座,接過長雲的茶,謹慎道。

“高見談不上,隻是不知自疫病伊始,張大人怎麼處理這事兒的?”伯易溫和一笑,那笑得叫一個如沐春風,春風和煦,隻是笑意一直未達眼底,“在下想先聽聽張大人高見。”

“下官不敢,下官愚鈍,隻當……額隻當是尋常風寒瘟疫,來的快去的也快,不想竟是這麼個頑疾,下官發現時已經晚了。還猜想興許是衝撞了神煞,已經辦了法會……”張賽趕忙放下茶盞,說話舌頭打顫。

伯易平生最聽不得這個,邪病便是邪病,疫病便是疫病,邪病隻一兩人得了,尋出馬仙送了這個祟便罷了,如今滿永州城的人病死了一半,做什麼的辦法會?!如此人員一聚集,沒染上的也得染上。

伯易順了順氣,語氣愈加溫和得讓人不寒而栗,道:“張大人就這麼看著往來客商流水兒似的進出?雪花銀子進了口袋可是樂掉了大牙?”

這下張賽雙腿打顫,幾乎就是要跪在地上了,顫著聲音道:“下官即刻命人緊閉城門,不進不出。官府進出銀子均有登賬,已經給國師大人送了過去。”

“那勞煩大人了,還有一事,我還得再托張大人——將永州本地鄉紳、貴族、豪門大戶的名冊給我一份,另,”伯易輕笑一聲,卻眼底裡頭寒意森森,怎麼看怎麼不像是開玩笑的,“眼下無論是鬼怪作祟,還是厲害的疫病,百姓不能乾晾著,朝廷派了國師大人親自下來,府令大人,這其中厲害不言而喻。您這頂烏紗帽——”

明明寒冬裡,張賽頂著伯易壓力此時額頭卻冒出來一層薄汗:“公子吩咐,下官一定儘全力輔佐公子。”

“張大人果然是個爽快人!”伯易撫掌笑道,“那便勞煩大人您,勸勸永州城內的豪右大戶們,把銀子往外吐一吐,一家一戶拿出來二十萬兩銀子,當給自己積了福報了。”

“二十萬兩?!”張賽大驚失色。且不說他們與官府裡明裡暗裡的勾當牽連又有多少,就憑那些難伺候的金主兒,怎麼可能讓他們心甘情願地吐出來二十萬兩銀子?

“大人覺得難辦?鄉紳不用納稅納糧,永州地界商賈風行,世世代代累下來的門戶,嗬”伯易頓了頓,“怕是二百萬兩也不夠人家一頓飯錢,這區區二十萬兩,竟叫州令大人犯了難了?”

張賽額角突突直跳:“不難...不難,下官,儘力去辦。”

“那好極了,既然不難,那七日之內還請張大人務必辦妥貼才好,疫病等不得人,若是國師也折損在了這,大人知曉其中利害。”伯易此時溫言說話,卻隻讓張賽覺得麵前這明明是一具蛇蠍,“在下不才,料想大人定有通天的法子辦妥此事的——大人歇了汗再忙著吧,免得染了風寒,這兒沒了張大人可真不行。”

永州州令張賽頂著一腦門子汗僵在原地,那是一個如芒在背,如坐針氈,草草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

不多時長生也回來了,伯易跟病患打了一上午的交道,這會兒覺得渾身不自在,安排病患的事托給了長生長雲二人,他獨自回了客棧。

謝長青門前守著的是明赫同孔陽,謝長青的幕僚同下屬,二人不是生麵孔,見著伯易回來,明赫接過來伯易的氅衣,推門讓他進去,不多時孔陽端來藥草給伯易喝了,又退出去掩好了門。

謝長青正蘸著筆,伯易進來了便也沒抬頭。伯易帶了風霜進來,沒繞道人對坐,隔了幾步遠往圈椅上一坐。

“你叫了張賽,說什麼了?”謝長青擱下筆。

“要錢。”伯易言簡意賅道,“安置病患流民哪樣都要用銀子,料想戶部定然推諉扯皮,等朝廷銀子下來人都死絕了,隻能問他們要錢了。”

“戶部侍郎正是左相的門生,他存心要攔著,這錢也不好要。”謝長青示意伯易過來坐,“怎麼要的,說給我聽聽。”

“該要還得要。”伯易挨著人坐過去,窩進人懷裡道,“我叫張賽把永州豪門大戶名冊給我一份,叫他挨門挨戶問這些大戶人家每家要二十萬兩銀子。”

“要的對。”謝長青道,“鄉紳用不著納稅納糧,永州耕地雖然不多,加起來到那麼三兩戶人家手裡也是個大數目,中原豫州一戶人家一共才幾畝地?地是他們家的,力誰出?不還是百姓們受苦,佃戶一年到頭辛苦打不了幾石糧食,還都挨他們克扣搜刮了,又擔著賦稅。”

“永州興商賈,大靖商賈稅重,這幫孫子竟掛西域人名號做買賣,躲下來的稅怎麼也堆山高了。這幫子人吃不夠銀子,饑荒年間永州餓死多少人?怎麼沒見一個大發慈悲?二十萬兩,便宜他們了。”伯易道。

謝長青輕嗤一聲:“跟這群不拔毛的老東西談銀子。”說罷話鋒一轉,“隻是伯易,如此一來,你怕是陷入眾矢之的了。”

伯易挑挑眉:“那又如何?怎麼同這幫眼裡隻有銀子的老東西談?沒法談的,此行定時要動了他們的利益,這場交鋒避不可避。”

“不怕有人算計?”謝長青問道。

“天塌下來個高的頂著,不有你呢?”伯易抬眸,眼裡儘是瀲灩的水光。

兩個人有些日子沒親熱過了,如今又劫後餘生,連蹭帶磨得,硬是蹭出來點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