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長青心裡知道伯易累了一天不該作妖,可還是存了逗弄他的心思。他這人一向是想到哪兒做到哪兒,略一琢磨,這事兒可行,著手就乾。
他心裡這麼想的,也就這麼做了——聽著那頭嘩啦啦的水聲,起身饒過屏風,居高臨下地站在浴桶邊兒上睨著水裡的人兒。
“您老人家怎麼了這是?在下沐浴可是哪兒不合規矩了,您來指點指點?”伯易不明所以狀,一時間更是哭笑不得,仰頭分毫不讓地同他對視。
“確實有些不合規矩,”說話間謝長青竟抬手解自己的扣子,“浴桶雙人規製,公子什麼品什麼階獨占了?”
“照國師這意思,民間土炕還不能隻睡一個人了?”伯易潦起水往他身上潑。
這一潑就把由頭潑出來了,隻見謝長青樂得自在地挑眉,嘴角揚了揚,乾脆道:“你瞧瞧,弄濕了我的衣服,濕著衣服容易著風寒,病了再給公子添亂,一同洗了罷。”
伯易瞅著那濕了的一角,再看眼前人,活像一隻黑心肝的狐狸。
浴桶不小,兩人都進裡邊兒也沒顯出來擠的慌。兩人麵對麵坐著,各靠一頭兒,方才吃了癟,叫姓謝的得逞了,伯易這會兒盤算著怎麼討回來這賬。
謝長青舒爽地歎謂一聲,溫水沁入毛孔裡帶走了滿身的酸乏,仰頭半靠在浴桶沿兒上閉眸假寐的時候,忽覺胸口有東西在撓,那東西小貓爪子似的一下一下撓的人心癢癢。
睜開眼再看,原來真是個小貓爪子,順著爪子再看過去,素白的長腿半抬離水麵,水汽熏的人麵桃紅的,這爪子正一下一下地從人胸口上畫著圈兒。
“再勾,”謝長青逮住作亂的爪子,“腰不疼了吧?”
“天地良心,疼得厲害,”伯易神色沒動,“國師大人床榻上不知道疼人,隻顧自己快活。若還是個有良心的,合該給我捏腿掐腰。”
“我當真願意服侍你,你當真肯嗎?”謝長青不上套,“一碰你便抖的篩糠似的。”
伯易麵皮上掛不住:“做了這麼些年國師的人了,怎麼說話還是一股子江湖味兒?京門權貴那一套你是沒學來,不怕惹了人笑話?”
“咱們是粗糙人,自然比不得那精細人,窮酸勁兒生在骨頭裡了,京門的香風熏不進去。”謝長青手指頭粗糲,摩挲著伯易腳掌癢的舒爽,伯易要躲,這人逮著不讓,“倒好,不至於悶死在那胭脂水粉的溫柔鄉裡。”
“那些個庸脂俗粉比得過我好嗎?”伯易這話說來讓人啼笑皆非,行走江湖的藥師竟同京中女兒爭風吃醋,這話平白地讓人聽了笑掉大牙。
可他就是要謝長青比。
謝長青斷然沒料到伯易來這麼一出,也不敢犯賤,順著道:“夫人百般好,旁人比不過。”
“老畜牲——”伯易笑得頹喪又曖昧,起唇輕斥,吐氣如蘭。
說話間洗得差不多了,謝長青先起身擦拭乾淨,胡亂套了件大衫,又拿了乾淨的外褂、棉巾,果真服侍起來,伯易著實受用。
屋裡生的火旺,冷不著人,這會兒又泡得渾身鬆乏,謝長青把人抱起來的時候,伯易迷迷糊糊地在他懷裡睡過去。
不同於這兒一室芬芳,外頭卻一陣混亂,密謀紛起。夜裡濃重的黑色在人看不見的地兒流淌,萬家熄滅了燈火,永州城安寧得詭異。
這處客棧房頂脊梁上站了個人,鎏金的半麵麵具底下看不清楚神色,望著無邊無際的黑暗裡的拉扯。
屋裡的謝長青嗅覺敏銳,直覺出來有人正在等他,於是放下人後推開窗子,沿著牆壁飛掠而上,蕭蕭月下已經等著的那人在夜裡似鬼魅、亦似驚鴻。
冬天裡夜風淒骨,那人帶著溫潤的聲線先開口了:“久聞國師盛名,久仰,夜風淒骨,請屋裡講話?”
謝長青不知曉人來曆,那人可卻認得他,這形式不好,謝長青道:“閣下何人?”。
鎏金半麵人看出來謝長青眼裡猶豫,也不見氣惱。月華流轉披在他身上,熠熠生輝的人恍如異世來者,高貴得渾然天成。
於是這人拂去身上塵埃,聲音溫潤平和道:“國師不願,那來日再會。”
說罷那人掠起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難說謝長青有沒有後悔,隻是覺得這人貴氣逼人,清冷得不染塵埃,像是山澗裡陰冷的泉水,讓人覺得淒神寒骨,不由得退避三舍。這種貴氣與疏離是完全不同於謝長青這種扭曲混雜的尊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