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長瀟捂住自己的眼睛,歎口氣,不回話了。
他站起身拿過吹風機,手垂下來用指腹點了點葉霖的眼角。
葉霖盯著眼前人似乎有點疑惑,最後還是閉上眼,聽見模糊的一聲埋怨:“還是不吹頭發的習慣。”
噪音嗡嗡,節骨分明的手插進烏黑發絲,抖動吹散,溫度永遠合適,動作緩和不會扯痛她,發尾逐漸乾爽。
鼻間是令人鬆懈下來的水汽,葉霖緩緩呼吸。
屋內無言,屏幕裡午後花園中女主角蓬鬆金發透著光,夢幻般的光澤,兩人試探回避,喋喋不休。
吹風機的噪音停下,葉霖專注地看著屏幕。
兩人都沒說話,看了十幾分鐘電影。
萊茵湖畔上,女主角金發淩亂,兩人背影間是教堂,女主角問:“你相信有一天巴黎聖母院會消失嗎?”
巴黎聖母院消沒消失先不提……
酒精帶來的混沌感,已經開始退潮了。
她好像……乾了件不得了的事。
先把前男友牛頭不對馬嘴地說了一通,然後把人召喚來酒店了,幼稚的胡話不受控製……
不該多喝最後那一杯的。
在殘留的醉意中,她迷糊地想起來,還讓人帶魚湯來了。
葉霖目光一轉,落在前方桌麵。
打包好的魚湯還在矮桌上,厚紙盒中似有水汽上升,凝結在袋子中。
萬長瀟一直靠在沙發後側,偏頭看她,聲線低沉:“怎麼不說了,想什麼呢?”
“在想,誰想到真的會在大火中損毀嚴重呢?”
葉霖瞥一眼萬長瀟的背影,咬了下嘴唇,看向電影中的教堂畫麵,“即使重建了,也不是原來那一個了吧。”
萬長瀟正背過身倒了杯水,一邊低聲說:“忒修斯之船的零件換沒換我不知道。”
古希臘神話中忒修斯的船,一個經典悖論。
一艘船的所有零件都被逐一換新,直到所有零件都被替換,那這一艘船還是不是原來那一艘船呢?
萬長瀟手中水杯一頓,水聲停止。
他把杯子遞到葉霖手邊:“但我知道這麼喝下去,你的肝會擔心自己不會要被換下去了吧。”
“體檢挺好的,它暫時不擔心。”
葉霖回嘴,頭暈腦脹地接下水杯抿了一口,口中酒澀衝淡,但是恨不得繼續意識不明,她酒量太好,醉意難以維持。
她偏頭,瞥一眼外套已經脫下,襯衫領子甚至有些褶皺的萬長瀟。
葉霖深呼吸,目光實在不知道放哪,放回屏幕繼續看電影:“這電影第一部我們一起看過,這是第二部。”
萬長瀟:“嗯,愛在黎明破曉前。”
葉霖的手足無措隻持續了很短的時間,前男友人已經在這裡,再去後悔那杯酒也沒用。
她索性懶散靠進沙發,乾脆聊起來電影:“那是上一部,這部是愛在黎明黃昏後。”
在第一部中,年少時相遇的男女主,在火車上相遇,在巴黎散步。
聊愛情,浪漫,人生,未來,聊可能性,聊無趣的中年人。
第二部中,時隔九年再次相遇,男主不滿婚姻,女主戀情受挫。
兩人再一次浮現在巴黎街頭的,漫無目的的散步,互相傾訴迷茫。
九年前兩人沒有留下聯係方式,隻是約定某個時間在巴黎火車站相見。
女主試探著問男主,那時候有沒有赴約,男主撒謊說沒有去,其實他去了。
葉霖的臉龐在屏幕光映下,顯得無喜無悲:“如果那時候賽琳娜也去赴約了,隻是意味著下一部的劇情提前了,成為第一部中他們最討厭的無聊中年人。”
明明是溫柔的五官,柔和的輪廓,此刻卻像外界的溫度無法浸染她一般。
葉霖如此抽離和冷漠,露出毫不遮掩的疏離感,遠遠地觀察著屏幕中男女主角的言語交錯。
萬長瀟緩慢繞線,吹風機的線被理得整齊:“聽得出來你很不喜歡下一部,愛在午夜降臨前。”
葉霖握住手中杯子,低頭看水紋:“那種夢幻一樣的浪漫太輕飄飄的了,根本無法落在現實中,隻有第三部的生活才是真的,看過了第三部再回頭看前兩部,始終覺得她們的浪漫之下懸浮痛苦。”
還沒等到回答,葉霖自顧自地說:“不覺得第三部很可怕嗎?”
“兩個人的生活牢牢粘在一起,瑣碎的怪罪和念叨,以前彼此欣賞的地方,都能變成傷人的刀子。”
倒不如讓一切停留,免於庸常,在一個回憶起來感覺到純粹的時刻。
萬長瀟默然很久,才開口:“我以前也不喜歡,但現在倒是很喜歡第三部。”
葉霖看他,眼神問為什麼?
“至少兩個人還願意說那個隻屬於兩個人的時光機笑話,隻要有一個人不願意再講這個笑話了,那這段關係就算是真正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