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元振將打扮一新的皮猴往陳老太太懷中塞去,不以為意地說道:“祖母您放心,這丫頭隻會想著在孫兒去官學的路上挖個坑將孫兒埋了,也不會如同小狗般撲上來咬人的。”
葉雲滿被完成交接,想正正經經行禮的計劃破產。她從大袖裡掏出裝著水晶老花鏡的錦盒,媚笑著向陳老太太遞上:“外婆你看,這是外孫女從四夷館覓來的寶貝。您之前不是說看東西模糊不清嗎?這個可以助您視物纖毫畢現!”
老花鏡在大寧算是個極新鮮極奢侈的玩意,細算下來至多也隻有宮中幾位太妃太後和年邁大官擁有。陳老夫人以前也央過陳首輔去尋,但從西域傳來的也就十幾副;宮中的老貴人都要排隊預訂,輪到陳老夫人時也不知猴年馬月。
熟料現下寶貝外孫女巴巴送上來一副,陳老夫人忙不迭親手接過戴上試了下,雖感覺不如年輕時神目如電,好歹視物清晰了。
陳老夫人待著再不肯摘下,將懷中小人兒翻來覆去又仔細看了一遍,笑得格外開懷:“好丫頭啊!宮中太妃都求不到的好物,你是怎麼得來的?”
葉雲滿聞言一愣,未料到老花鏡在此時的大寧竟如此罕有,也忽然意識到像個西方包打聽的索恩·古斯納德身份可能不止一個小商人那麼簡單。
她下意識瞥了陳元振一眼,見他果然也是滿麵探究,斟酌一下便笑道:“是外孫女用三十匹錦緞從一個西洋商人手中親自換來的。外祖母您看我厲害吧!”她在“親自”二字上著重強調了一下。
陳老夫人未察,摟著她連道:“滿丫頭果然到哪兒都討人喜歡!”
陳元振目光卻是閃了閃,低笑:“滿表妹倒是跑四夷館跑出交情來了?”
葉雲滿嘴角一抽,見陳老夫人果然漸漸沉了臉色,連忙訕笑:“外祖母你彆聽元振表哥胡說!我去四夷館是很小心禮數的!再說您看這水晶鏡那麼珍貴,我不親自跑過去肯定求不到哦!”
陳老夫人摸摸老花鏡的銅質鏡腳架,也不舍得責備葉雲滿,隻是叮囑她:“滿滿的孝心外祖母知道,但四夷館畢竟是蠻夷聚集之所,你個未嫁丫頭過去有傷清譽。日後且注意些,若想再去便讓你元振表哥陪你一道過去吧。”
葉雲滿滿麵的媚笑瞬間僵住,訕訕道:“外祖母,不用勞駕元振表哥……我大哥昨兒答應日後都會陪我去的。”
陳老夫人笑容淡了下來,斜斜瞥她:“你那大哥豈有振哥兒能乾?”
葉雲滿心虛:“但元振表哥已經十八,大舅母不是已在為他說親了嗎?外祖母,若是讓元振表哥陪我出門,隻怕大舅母和外祖父都會不開心的。”
陳老夫人蹙眉:“那便另尋一個妥帖的人……你雖素來與你那大哥親厚,但那少年看著便讓人覺得他心思重。滿滿你年紀還小不知人心險惡。若是葉家大郎真把你當親妹妹疼愛業也便罷了;隻怕他麵上待你心熱,內心裡還惦記著嫡庶之差,一心隻想借著你往上爬——便是今日你這樣招搖地過來,也是為了替他求些什麼吧?”
來意被直接挑明,葉雲滿頗為尷尬地摸摸鼻子,心想自個真是不適合和古人比肚腸彎彎。她訕笑著從陳老夫人懷裡滑下來,學著戲文裡的做派誇張地向陳老夫人作揖:“外祖母真是料事如神,這副水晶眼鏡倒是外孫女多替您求來了。”
陳老夫人冷哼:“外祖母知道你聰明得很,但是你年幼不懂分辨真心假意——若是真心疼愛你,那小子會讓你過來求我?”
“外祖母,我雖年紀不大,但懂得如何分辨真心。”葉雲滿忽地正色道,“倘若我每每病重時徹夜的守護是假意、麵對潑皮拳腳時的挺身而出是作假,那外孫女當真不知道世上還有什麼是真的了。”
“——今日過來是外孫女自己的主意,大哥之前還一直阻攔我來著的。”她笑道,“大哥如此疼愛我,若我不回報點什麼反而是狼心狗肺了。”
“他便是利用你這好心和善良。”陳夫人不由怒道。
葉雲滿厚著臉皮膩上陳老夫人膝頭:“外祖母~我相信大哥不是那種表裡不一的人啦~母親雖然待他不好,但他從來不遷怒到我身上的哦!而且大哥學問特彆好,官學裡的夫子們都在稱讚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是偽君子呢?”
一旁的陳元振見狀忽然笑道:“祖母,不如先聽聽滿表妹是要替大表哥求點什麼吧?”
葉雲滿欲待說出的好話堵在喉頭,瞪他一眼,又朝陳老夫人嚴正一禮:“外祖母……外孫女求您在外祖父麵前為我大哥說句好話……”她哽了哽,一咬舌頭逼出兩三滴眼淚,“求外祖父的門生彆在春闈上為難他。”
“果然是為了這事。”陳老夫人冷笑,摘下老花鏡放到幾上。身後老嬤嬤上前將其小心收回錦盒內,妥善放好。
葉雲滿咬咬唇,心想要學她兩個庶姐一樣做出梨花帶雨我見猶憐之姿真是太幾把為難她了——要是她再長大幾歲就能直接了當和陳老太闡述利弊得失,可恨這年紀小啊!
“若是為了春闈,他為何不自己來?”!陳老夫人一拍桌子,大怒,“你還說他如何疼愛你,真心疼你會讓你低聲下氣求到這兒來?!如果我不同意,你是不是又要一家家上門去找審卷官的小子們?他倒全了自己的乾淨名聲!”
這話說得不可謂不重。葉雲滿立馬收起擠出來的眼淚防止陳老夫人越看越氣,思忖了會才開口:“外祖母多慮了,如果您不同意我也決不會做出一家家求人那般丟麵子的事,而且我大哥他也不會讓我那樣做。”
“那你就是篤定我一定會答應你?!”陳老夫人眯眼盯著她。
屋內氣氛愈發詭異沉重,周圍的丫鬟婆子們紛紛垂了頭大氣也不敢喘一口。葉雲滿苦思冥想也想不出良策,更何況陳老夫人對葉鴻修的偏見根深蒂固,要勸動她恐怕光撒嬌是不行的。
一旁的陳元振已經好整以暇品起茗,估計是在坐等看她還能怎麼補救。
良久,葉雲滿抿唇,將裙子一撩乾脆利落地朝陳老夫人跪了下去,直直磕了一個響頭:“外祖母,外孫女知道想讓您對我大哥改觀很難,但這次外孫女是真心希望您能出手相助。”
“三年一次的會試對十年寒窗的士子有多重要您也是知道的。外孫女真的不希望大哥非是折戟與答辯難,而是敗於人情往來。”葉雲滿不理會陳老夫人拉她起來的動作,俯首貼地,竟真有了三分哽咽,“無論他是何出身,無論他在您眼中是心機或城府外孫女隻是不想看到一個真心疼我的人被當成討好我親人的工具。”
陳老夫人扶不起一個九歲的女娃兒,被她氣得往後躺倒在紅木椅背上,痛心疾首道:“為了一個庶長兄,你竟甘願做到如此?!你平日裡是多驕傲的一個孩子!你竟願為他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