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的身體是在新年之後那一個月中飛速衰敗下去的。
彆人都說很突然,完全沒有預兆。
可是綾辻空知道,根本沒什麼所謂突發這種說法,老爹的情況早就不太好了。
但是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是他催著自己把阿彰帶回家的時候嗎?還是她決定要升學而他明裡暗裡表示她去哪裡念書都會支持的時候?抑或是更早,她任性地提出要轉學到陵南高中的時候?
她知道老爹手中的產業並不像彆人看到的那樣容易建設起來,大概是年輕時過於拚命,又帶著某種聲色的放縱,才使得身體早早虧空了吧。
綾辻空坐在病床邊,全神貫注地拿著刀慢慢地旋轉著削一個蘋果。
思緒是平靜的,平靜到她此刻什麼都沒有想。
“阿空。”老爹費力地朝綾辻空舉著瘦骨嶙峋的手。
綾辻空放下蘋果湊過去,頭頂傳來他帶著懷念的低喃,“阿空啊,你真的很像你媽媽。”
她一時沒有說話,這個一直以來被視為綾辻家禁忌的話題,卻在此時變成了父女間最普通的交流。
“我也很想早一些去陪阿尤啊,”他撫了撫她的頭頂,憐惜地看著自己與亡妻唯一的女兒,“隻是辛苦你了,阿空。”
“不會的,父親。”她眼眸低垂,聲音喑啞,徒勞地張了張嘴,卻再也沒說出什麼來。
老爹嘶啞的聲音裡努力帶著笑意,“之前那個叫仙道的小子,怎麼樣了?”
綾辻空怔愣了一會兒,不解地看向老爹,像是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而他隻是輕輕拍了拍女兒的頭發,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
葬禮在櫻花盛放的四月中旬舉行。
很盛大,甚至驚動了當地的警方。
一群群穿著黑西裝,麵容不善的男人陸續進入綾辻宅邸。
綾辻空作為亡者家屬站在門口,朝每一位前來吊唁的人致意。
僧人念著冗長的經書,落在耳中卻隻有無法辨彆具體音節的嗡嗡聲。
人的靈魂都會在這樣的聲音中去到彼岸嗎?
綾辻空的腦海裡空茫一片,心裡的某個部分默默地塌陷下去,碎片沉入某一片深淵,悄無聲息,卻又震耳欲聾。
棺槨被送到殯儀館,除了最親近的那些叔叔們,其餘人都已經散去。
綾辻空仰頭看著遠處高高的煙囪,忽然有種不真實感。
一陣眩暈襲來,她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卻不料撞上了一片溫熱。
“抱歉。”她沒有抬頭,微微朝對方行禮後就想離去,手腕卻在轉身的瞬間落入對方的手中。
她皺眉,整個人都冷冽了起來,不耐地想掙脫出來,卻落入了一片湛藍的海中。
“我回來了。”他依然是那副沉穩的嗓音,像是完全沒有受到時光的一絲侵染。
許久未見的兩人忽地就沉默了,像是光陰在他們之間築起了一道看不見的牆。
最後還是他先開口說道,“抱歉,阿空,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先去見叔叔一麵。”
綾辻空至今為止不知道仙道當時執意要見一麵老爹是為什麼。
如果換做彆人,大約是會做一些保證,說一些“我會讓她幸福的”之類的話。
但是仙道怎麼都不像是會說那樣的話的男人。
她一度好奇,後來卻也慢慢釋然了。
*
老爹走的第一個月裡,綾辻空埋首在工作中,手上的產業被擺上明麵的已經七七八八,無論如何也不用再擔心一些隱患的爆發了。
隻是睡眠一直不好,床頭的安眠藥空了一瓶又一瓶。
綾辻空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沉默地轉身去廚房倒了一杯水。
小小的白色藥片中間有一條白色的凹陷,像是一顆機器的零件。
正要仰頭吃藥,仙道出現在她身後,輕輕鬆鬆地從她手中取走了藥片,“吃太多不好。”
“我知道。”她歎著氣揉了揉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