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傳入二人耳蝸。
茯苓率先移開視線,視野中央變成幾個侍女列隊從正殿走入,整整齊齊地停在他們麵前。
“見過序王爺,茯苓姑娘。”領隊的老嬤熟練地扯出笑臉,邁著小碎步走近二人,熱絡地侃侃而談,“這波是從宮裡撥來的侍女,以後就負責照顧王爺了。君上仁愛,怕王爺不適應此處生活,特吩咐老奴找了幾個曾在陳國生活過的丫頭過來......”
老嬤的嘴唇還在囁嚅著,但之後的話茯苓已經一句都聽不進去了。
她在列隊中找到了兩張熟悉的麵孔:是早上閒談的掖庭宮女。
茯苓怔了怔,眸色一黯,這才明白過來昭祁夫人早上放過那雙侍女的真正原因。
對於這種最底層的宮人,一點小恩小惠,加上循循善誘的幾句好話,有時候能讓他死心塌地效忠。
夫人的本意,從來都不是照拂。
茯苓心中雜亂。從她走入這裡的一刻開始,事情的發展就與她的預料大相徑庭,她被自己雜亂的思緒包裹著,像是走入了一座迷宮怎麼也找不到出口。
“不,不用她們,你留下來。”
唯一遊離在茯苓思緒外的序王爺本人悠悠地開口,除了發言者所有人都驚異地抬起頭。
領隊嬤嬤聽罷怔了片刻,不可置信地盯著麵前人:“王爺,茯苓姑娘是昭祁夫人身邊的人,這恐怕不合規矩……”
陳聽寒並未理會,轉頭衝茯苓微微一笑。
“你覺得呢,茯苓姑娘。”他壓低聲音,“監視我何必用她們,姑娘親自來不就行了。”
“王爺慎言。”茯苓後退一步,“墨宮有墨宮的規矩,但王爺是主子,主子的需求也不能忽視。既然王爺不習慣人多,那便留下兩個,其餘人退回掖庭。”
指著之前的兩張熟麵孔:“你們倆留下,其餘人麻煩嬤嬤再帶回去吧,上麵我會去說的。”說著衝嬤嬤微微垂首。
陳聽寒不再堅持,安靜地站在一邊。
領隊嬤嬤心下惱怒,但介於在茯苓麵前不好發作,嘴裡喃喃著“不識好歹”沉下臉帶著一群人離去。
“二位隨我來。”青鴉色上衣的侍女適時站出。
“這是隨我從陳國來的毓瑤。”陳聽寒禮貌地介紹著,“毓瑤,這位是昭祁夫人身邊的茯苓姑娘。”
毓瑤聽到昭祁夫人二字麵色微變,但馬上平靜如初。
“王爺到底想跟奴婢說什麼。”茯苓望著毓瑤攜二人離去的背影開口道。
她記得剛才這位人畜無害的王爺親口說出了“監視”二字。
“三日後是韻文公主的生辰宴,”陳聽寒施施然開口,“我要你那日跟著我。”
“王爺不要忘記,奴婢是昭祁夫人的人。拉攏奴婢是無用的。”
陳聽寒莞爾一笑:“我記得。回去跟她說吧,她會同意的。”
茯苓垂眸:“王爺珍重,奴婢今日且告辭。”
正欲離去,手臂忽然被人拉住。
“茯苓姑娘,三日後你會來吧。”陳聽寒把“會”字咬的很重,一雙明眸直勾勾地盯著茯苓。
茯苓深吸一口氣:“王爺放心。”正欲離開,發現自己手臂上的力道絲毫不減,茯苓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根根分明的骨節。
茯苓不得不轉頭看著陳聽寒,後者也死死地盯著她。
茯苓渾身上下找了找,取下腰間的玉佩遞過去:“這是奴婢臨走前夫人塞給奴婢的玉佩,王爺應該認識。下次見麵之前,我把它暫存王爺這裡,王爺放心了嗎?”
看著茯苓離去的身影,陳聽寒目光凜然落在玉佩上,翻轉玉佩時忽然發現玉佩下麵還有一個荷包也被不經意一並解了下來。
這顯然是一個未完工的荷包,上麵繡著字。
景。
陳聽寒抬眉,嘴角微挑:看來他猜的沒錯,這位看似儘善儘美的茯苓姑娘也有弱點。
“茯苓姐,你可回來了,蕭統領都等你有一會了。”
茯苓打開英華殿的大門,看到同宮的小宮女紫蘇和廷尉統領蕭景一同站在回廊。
那人身姿挺拔,劍目星眉,額發挽起露出少年人意氣風發的臉龐,身著金絲烏袍,腰環莽帶,是墨宮近年來最有名的廷尉統領蕭景。是茯苓在徐府時便相識的青梅竹馬。
“蕭統領?你今日不輪值?”茯苓意外地看著麵前的男子。
“啊,今日值晚班。路過英華殿順路來看看你,到了之後紫蘇姑娘說你去質館了,閒來無事便在此處等了片刻。此行如何,可還順利?”蕭景直了直倚在廊柱上的後頸。
茯苓搖頭:“放心,無事。就是……”
“紫蘇,我有事想問你。”茯苓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你跟著夫人從陳國來,你有沒有覺得王爺跟傳言中有什麼不一樣?”
“什麼傳言?我那天還聽到有宮女閒談說這位陳國來的小王爺是位蘭芝玉樹的翩翩公子呢。”紫蘇笑著,察覺到茯苓的目光馬上正色道:“好啦。最近宮裡的傳言我也隱隱約約聽說了。我隻知道小王爺雖然和夫人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弟,但姐弟關係並不好。夫人出嫁前一夜他們還大吵一架,第二天臨走前夫人一直拖延時間,不顧禮數地等了小王爺半個時辰,最後也沒能見到小王爺最後一麵。”
茯苓低頭思索:“我也感覺他這個人有一種說不出的奇怪。他還說讓我在三日後的公主生辰宴隨侍他……”
“什麼!夫人知道了嗎。”紫蘇猛地站起身。
“我這不正要進去和夫人說嗎。”茯苓也站起身整理起裙擺,“蕭統領,抱歉了,下次我一定補上……”
“正事要緊。”蕭景點頭剛要離開,卻又轉回來,猶豫著似乎有什麼話要說。
“……”茯苓靜靜地望著他,等待著下文。
“剛才說的那位陳公子,真的那麼好看嗎?”
茯苓沒料到他會說這個,有些意外地看了蕭景好一會,轉身淺笑著走進殿內:“沒多好看。”
“好看死了。”
都已經走進內殿了茯苓還能聽到紫蘇在嘻嘻哈哈地說著。
韻文公主趙桃玥是墨國最受寵的公主,她的生母嘉夫人在生產之日難產而死,此後韻文就一直養在皇後膝下。今日是公主的及笄日,是墨宮上上下下籌辦了兩年的大日子。
宮內各處都早已置辦妥當,一眼望去釘頭磷磷,碧瓦絳簷。
茯苓隨昭祁夫人緩緩入殿,一連串雕刻華美的彩燈懸在簷粱,隨風而漾的華綢玉錦飾在仄長幽靜的回廊間。宴會的主殿內垂著朦朧的紗幔,日光融融,或有徐風拂過,薄紗便隨風揚起,舞入心弦。
餐品更是從一旬前就開始籌備,一道菜由數十位宮女請持,無數道輕盈的身影各司其職,腳步聲細碎而不雜亂,井井有條。
落座的先是朝臣,而後是王爺和質子,最後是後宮佳麗與公主、郡主。
那日和昭祁夫人說罷陳序王的事情,夫人似乎早就料到他會這麼說。
“既然他主動說了,那我們就做個順水人情,光明正大地把你安排在他身邊。”昭祁夫人輕揭茶蓋,一下一下吹著茶碗內的熱茶,“有本宮在,他不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
茯苓在殿內環望,卻沒有發現想找的那張麵孔。在昭祁夫人示意下,茯苓側身走出大殿,剛出門就與運送賀禮的宮人撞了個滿懷。
茯苓閃身,可為首的宮女橫過身子,隨著茯苓移動的腳步移動,擋住了她的去路。
茯苓抬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麵孔。
“徐嘉,好久不見。”來人笑盈盈地眯起眼睛,輕輕低了低頭,“近年在英華殿過得如何?”
是茯苓在掖庭曾經的同僚宋緞錦。
“現在是不是應該叫你茯苓了?聽說姑娘已經是昭祁夫人身邊的一等宮女了,還真是平步青雲啊。靠偷來的名額走到的今天,還真是好意思。”
茯苓淺笑:“宋姑娘,你混的也不錯,看這衣服已經做到內政司六品女官了吧。靠關係走到的今天,你也沒有羞愧呀。”
“今日不是個敘舊的好時機,賀禮送的慢了上麵可是要怪罪的。我想你應該知道英華殿在哪,我隨時恭候。”
茯苓不願與她浪費時間,抽身而去,身後傳來宋緞錦惱怒的聲音。
“徐嘉!你清高,彆忘了你怎麼走到今天的!蓽茇的死外人不清楚,你心如明鏡……”
茯苓停止腳步。她極力克製,但還是感覺自己的指尖在發抖。
“你再說一遍。”茯苓走近,對上她的目光。
“何人在大殿上喧嘩,幾個腦袋夠砍的?”茯苓還未有下一步動作,從拐角處閃出來一個領事女官樣的女官氣勢洶洶地走近,看到茯苓後愣了愣,一下子減了氣勢,站在宋緞錦前麵開始給茯苓賠臉。
“下官眼拙,方才竟沒看到姑娘。茯苓姑娘,您彆介意,她是新來內政司的,還不懂規矩,是下官看管不周,回去定好好教導她……”
“你這丫頭是不是活的不耐煩了,怎麼什麼人都敢惹……”
聲音漸低,推搡著不情不願的宋緞錦疾步離開。
茯苓蹙著眉,宋緞錦說的正是她最不願回憶的。
她不願承認蓽茇的死,不願回憶那個複雜的夜晚,更不願相信。
不願相信自己的到來和蓽茇的離去是被人安排好的、既定的事實。